第13章 逃八卦炼神还虚
元神合道之后,要使形亦合道,才是“形神俱妙”。元神入顶,是到了人体上、中、下三界的最顶层。我们说过,《西游记》中的宇宙结构,与迷信或宗教的宇宙体系是完全相反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它的体系,可以说是丹道家的宇宙体系。
他们将人体的各种素质都神格化而塑造了一个丰富多彩的天、地、人三界体系。而所谓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即跳出人体之外,不受五脏约束,而成大千世界一闲身。而孙悟空被押到天宫,这天宫仍是自己肉体里的“天宫内院”,不是真正的仙界。许多人到此地步,本已经过千难万险,当更进一步,跳出三界,破顶超脱,永得自在;但却往往认贼为子,留恋内院繁华,贫婪不出,而前功尽弃,终致悔尤。正如《灵宝毕法·内观》云:
盖修真之士,弃绝外事,甘受寂寞。或潜迹江湖之地,或遁身隐僻之隅,绝念忘情,举动有戒,久受劬劳而历潇洒。一旦功成法立,遍见如此繁华,又不谓是阴魔,将谓实到天宫。殊不知脱凡胎在顶中自己天宫之内,因而贪恋,认为实境。不用超脱之法,止于身中,阳神不出而胎仙不化,乃曰“出昏衢之上,为陆地神仙”。仅可长生不死而已,不能脱质升仙而归三岛,以作仙子,到此可惜!学人自当虑超脱虽难,不可不行也。
元神不出顶门,留恋躯体,只好再起内观之火,将元神从躯体中剥离而使之超脱弃壳,还虚自在。所以,这一节便是“炼形弃壳”。《大丹直指·炼神合道》云:
五神真灵已入天宫,中区四大主心平正。恍惚之中,不可认贼为子,以邪为正。不止,因而不出凡躯,又而流入邪中;或而风魔,或而狂邪。……常常内观,不拘昼夜,以至火起。天地之间,并无一物。上观惟天,下观惟地,四观都无。静中时闻乐声,忽有异香,当时有验,不比以前。肢体常似升龙,是神仙弃壳之时也。
又《弃壳升仙超凡入圣》曰:
炼神合道,弃壳升仙,功到自然。此僧人入定以来坐化,道士入静以出阴神,皆为清虚之鬼,非为纯阳之仙。杳杳无像,终无所归。学人何其误耶?殊不知炼精为丹,而后纯阳气生;炼气成神,而后真灵神仙,超凡入圣,弃壳升仙,而曰“超脱”,万万神仙不易之法也。口诀:
功成须是出神京,内院繁华勿累身。
会取五仙超脱诀,炼成仙格出埃尘。
真人曰:修真之士,功到炼气成形,皆不愿长生住世,速要内观而炼神合道也。降魔魔散,炼神神聚。急忍无断,因循不弃凡壳。是为“困在昏衢,止为陆地神仙”。太抵有身有患,无家无累,古今共言。辛勤功到无为,争忍恋躯不出?故弃壳升仙,出顶炼神,超凡为仙。……古今上真皆传弃壳之法,诚非难矣。功到自然,内观成就,纯阳气生而本灵神现。内观识认,弃壳超脱,次第相须,自然化火龙而出顶中。身外有身,并无异相。始乎一步、两步,次以三里、五里,出入不差,往来无惧,然后寄壳于山川之中,永作蓬莱之侣。此是弃壳,全在前功证验节序不差,自然神仙升仙出顶。
这里具体阐述了炼神出顶、弃壳升仙的意义与过程。在《钟吕传道集》、《灵宝毕法》和《大丹直指》中,这是最后的一步。到此之后,便丹功成就,而进入神仙之流,逍遥乎蓬岛,遨游乎极乐。
孙悟空被押上天庭,是炼神入顶已成。玉帝命大力鬼王与天丁等去“碎剁其尸”,即要使他抛开身躯而炼神出顶,但是:
齐天大圣被众天兵押去斩妖台下,绑在降妖柱上,刀砍斧剁,枪剑刺刳,莫想伤及其身。南斗星奋令火部众神,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又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越发不能伤损一毫。那大力鬼王与众启奏道:“万岁,这大圣不知是何处学得这护身之法。臣等用刀砍斧剁,雷打火烧,一毫不能伤损,却如之何?”玉帝闻言道:“这厮这等,这等,如何处治?”太上老君即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我那五壶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里,运用三昧火煅成一块;所以浑做金钢之躯,急不能伤。不若与老道领去,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炼。炼出我的丹来,他身自为灰尽矣。”玉帝闻言,即教六丁六甲将他解下,付与老君。老君领旨去讫。一壁厢宣二郎显圣,赏赐金花百朵,御酒百瓶,还丹百粒,异宝、明珠、锦绣等件,教与义兄弟分享。真君谢恩,回灌江口不题。
把大圣捆绑起来,用刀斧枪剑,均无法伤及他的身体,是“刀剑不能伤”;南斗星,南为《离》,为火方,所以南斗星为火部主事。领火神去烧,也烧不着,是“入火不能焚”;又雷部众神去打,更不能伤,是“天雷不伤”。
等老君告诉玉帝,那是因为大圣偷桃、酒、丹吃,煅成一块,为金刚不坏之躯,无法伤害,正是《敲爻歌》所谓:
内丹成,外丹就,内外相接和谐偶。
结成一块紫金光,变化飞腾天地久。
但烧毁不了凡躯,神真自然无法出壳,这就是大圣留恋内院的繁华而不愿出壳的原因。偷桃、酒、丹者,自为贼;若认贼为子,即将躯壳认作己子而不愿出弃,定会功亏一篑,也为历来仙家所不齿。因此,太上老君便要亲自动手,把他放在八卦炉中去煅烧炼,要炼出他的丹,而毁掉他的身。这里的“丹”,即是大圣的元神本性,正合全真教“以心性为金丹”的主旨。
六丁六甲是在生火。丁为阴火,甲为阳木,阳木生阴火;阴火威而猛,自可凑效。老君一边起火,那边二郎作为外魔当然离去,而只剩悟空一己元神。此时尽管没有外魔干扰,但仍要防因循贪恋之情。因而起火即要烧三尸:
谁知火焰红万丈,烧杀三尸玉炉寒。
(陈楠《紫庭经》)
然而,老君尽管炼丹,但丹炉何以明命为“八卦”呢?而且,天宫在人的头部,八卦又与人的头部有何关系呢?这就有文章可作。首有九宫,脑有八片,故称“九宫八卦”。八卦以象八方,加中央为九宫。南方为上天宫配《离卦》,西南方为玄委宫配《坤卦》,西方为仓果宫配《兑卦》,西北方为新洛宫配《乾卦》,北方为叶蛰宫配《坎卦》,东北方为天留宫配《艮卦》,东方为仓门宫配《震卦》,东南方为阴洛宫配《巽卦》。果然孙悟空被推入八卦炉中:
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他即将身钻在“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火刍红了,弄做个老害病眼,故唤作“火眼金睛”。
“八卦炉”即是人之头,在上丹田。丹法下丹田为“玉炉”,为炼精化气之所;中丹田为“土釜”,为炼气化神之处;上丹田为“金鼎”,乃炼神还虚之所。要炼需有火,要火需要木;要火旺就得有风,薛式《还丹复命篇》曰:
东西南北要粗通,交感阴阳雌与雄。
火候直须牢稳审,吹嘘全藉巽宫风。
风之所以要“巽宫”,《玉清金笥青华秘文金宝内炼丹诀·火候论》:
方其九转既周,沐浴已竟,火力终焉,一星不灭,故动○○巽风以吹之。“巽风”者,鼎下之片缕耳。阖则为《乾》,辟则为《巽》;阖则为“嘘”,辟则为“吸”。……继之以乾,乾金而火,乃金精致遇,而炎火张设。
老君要炼孙悟空,自然亦需要“巽风”之助。《巽卦》下断,火在风上即是《鼎》(火风鼎),风吹火即是“炼”。火炎上,所以《巽》处无火。大圣钻在“巽宫位下”,即在《巽卦》的“初六”阴爻处。
大圣为阳爻,进入《巽卦》的下位,即将《巽》变而为《乾卦》(乾三连)。虽在“巽位”,但风门被堵,而成乾金之精。火本在上,但“巽位”无风,自然会下而烟熏金精,便是“火炎金精”,照应“乾金而火,乃金精致遇,而炎火张设”。“火炎金精”,谐音即是“火眼金睛”。“火刍”,是炒的异体字,意作“熬”;放在鼎中肯定是要熬的。而且眼睛是役神之所,《玉清金笥青华秘文金宝内炼丹诀·直泄天机论》曰:
夫两目为役神之舍,顾瞻视瞩,神常不得离之。……大抵忘于目,则神归于鼎,而视于内。盖绵绵若存之时,目垂而下顾也。
一双眼睛被熬红,而且是双老害病眼,可见神已在鼎中内观,而不被役于目。
真个光阴迅速,不觉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的火候俱全。忽一日,开炉取丹,那大圣以手侮着眼,正自揉搓流涕。只听得炉头声响,猛睁眼看见光明,他就忍不住将身一纵,跳出丹炉。唿喇的一声,蹬倒八卦炉,往外就走。慌得那架火、看炉与丁、甲一班人来扯,被他一个个都放倒。好似癫痫的白额虎,风狂的独角龙。老君赶上抓一把,被他一脁,脁了个倒栽葱,脱身走了。即去耳中掣出如意棒,迎风晃一晃,碗来粗细,依然拿在手中,不分好歹,却又大乱天宫。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
这一段写的便是出顶的光景。
丹法中,火候一般讲年、月、日、时、刻的攒簇,此处讲“七七四十九”为“火候俱全”,则为“七返”之意。《金丹大成集·金丹问答》曰:“火生数二,成数七。返者自下而返上,七乃少阳之数。”七返即要使金丹由下返上,即“逼神出鼎”。另外,火候用七,是因为七日“一阳来复”,如大圣偷桃“每隔二三日”一样。
“八卦炉”,即是“八片颅”,这即是为什么将上田之金鼎换作“八卦炉”之内蕴。一旦火候俱全,便要冲破“八片顶阳骨”,即是“开颅”,“炉”音谐“颅”。所以“忽一日开炉”,即是“忽然颅开”,是天门开而神要出顶。“双手侮着眼”,即闭目内观。听得“炉头(颅顶)声响,猛然看见光明”,是“天门”已开,光明遍照。正是《性命圭旨·移神内院端拱冥心》所谓的:
《中和集》云:“成就顶门开一窍,个中别是一乾坤。”盖顶门一窍,岂易开哉!先发三昧火,透之不通;次聚太阳火,冲之略启。二火腾腾,攻击不已。霎时红光遍界,紫焰弥天,霹雳一声,顶门开也。故吕纯阳曰:“九年火候直经过,忽尔天门顶中破。真人出现大神通,从此天仙可相贺。”
雷部众神发三昧火,不能伤损;老君便用太阳真火去冲,“老”即“太”,“君”即“阳”。天门开后,大圣忍不住将身一纵,就跳出丹炉,这是“出神”的情景。《大丹直指》云:
钟、吕二真人,皆用红楼出。静中,以上三级红楼,层层上毕,便跳,自然弃壳。
谓钟离权和吕洞宾二人出神之时,都幻想有一座三层红楼,一级级上到顶,往外一跳,便弃掉凡壳,而身外有身。我们前面说过,老君丹房的上面,是一座三层“朱陵高阁”。“朱陵”是红庐,“高阁”是楼。这三层“红楼”正是钟吕出神之物,大圣虽未登上三层楼阁,但出了丹炉便跳,亦是出神之法。
“出壳”之后,又蹬倒“八卦炉”,即是弃抛凡壳,往外就走。但老君所居“离恨天兜率宫”,即是要堵塞弃壳之元神,所以他的部下“一班人来扯”,他自己也要来“抓一把”,结果都被大圣摔倒在地,连他自己也弄了个“倒栽葱”。谁也阻挡不住,还是“脱身(壳)走了”。正是陈冲素《规中指南·阳神脱胎》所谓的:
掀倒鼎,踢翻炉。功满地,产玄珠。归根复命,抱本还虚。三百日火,一千日胎。其心离身,忽去忽来。回视旧骸,一堆粪土。十步百步,切宜照顾。
孩儿幼小未成人,须藉爷娘养育恩。
九载三年人事尽,纵横天地不由亲。
掀炉踢鼎,纵横乱打,九曜星不见,四天王无影,正应“上观惟天,下观惟地,四观都无”的虚空境界,自由自在。所以有诗为证:
混元体正合先天,万劫千番只自然。
渺渺无为浑太乙,如如不动号初玄。
炉中久炼非铅汞,物外长生是本仙。
变化无穷还变化,三皈五戒总休言。
“混元体”,即《性命圭旨》所谓的“混虚氏之子”,谓与元气相混不可分之体,当然与“先天”相合。尽管万劫千番,沧海桑田,它都是自自然然,未加改变。这即是禅,是道,是宇宙之真谛和主宰。它渺渺茫茫,无为无作,浑然是太一真气;它如如寂寂,不动不移,乃是最初的玄妙。尽管在炉鼎之中久经磨炼,但它却决非是铅汞;那独立于万物之外而长生不死的,才是元始本仙。它变化又变化,遍布在万物之中而随物赋形,自然流露,超然物外;又何必拘拘然守乎三皈五戒而自取约束哉!而如今的孙悟空,便是“混元体”,是“元心”,是你我众生的主宰,是我们逍遥自在,无挂无碍的元神。
元神如此,但护养他的是元气,便是那根金箍棒:
一点灵光彻太虚,那条拄杖亦如之。
或长或短随人用,横竖横排任卷舒。
“灵光”即悟空出窍的阳神,其灵光遍彻虚空,即《性命圭旨》所说的:
始而虚其心也,既而虚其身,又既而虚天地。虚而无虚,无虚而虚。虚也不知,无虚也不知。则我阳神冲虚,出入而无障碍矣。然后方可与天地合德,太虚同体,而为混虚氏之子矣。
“彻太虚”,既与太虚同体而混融为一。而金箍棒为元气,为神之用,为心之主张,自然也是得心应手,神气相抱,任意卷舒,长短自如。既然这混元体通彻太虚,那么为什么又要塑造出一个孙悟空呢?又要演出一部《西游记》呢?诗曰:
猿猴道体配人心,心即猿猴意思深。
大圣齐天非假论,官封弼马岂知音。
马猿合作心和意,紧缚牢拴莫外寻。
万相归真从一理,如来同契住双林。
猿猴的道行和形体,恰可与人心相配。人心即是猿猴,其中包含着甚深微妙的意思。猿猴之形色红,像心脏之色;好动,如心脏之常跳。猿猴之道体机灵,象征人心之机变;善跳,象征人心之不足。“猴”音谐“孩”,其形亦如淘气之孩;“猿猴”即是“元孩”,即“赤子”。赤子之心,即孟子所标榜的“大人”,李卓吾所鼓吹的“童心”。因此,儒释道三家都以猿猴喻心:
浮动明利,攀缘诸境,心散纵横,如猿猴得树,难可制录。
——智岂页《六妙法门》
复女后司明晦,屯蒙值晓昏。
丹炉凝白雪,无处觅心猿。
——石泰《还源篇》
一日论为学工夫,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
——《传习录·上》
心配猿猴,其特征便是“齐天大圣”,是“弼马温”。人有心,万物有心,天地有心,宇宙有心,林林总总,总离不开此一字。正如张伯端《玉清金笥青华秘文金宝内炼丹诀·心为君论》所云:
心者,神之舍也。心者,众妙之理,而主宰万物。性在乎是,命在乎是。若夫学道之士,先须了得这一个字,其余皆后段事矣。
玉皇为天帝,乃宇宙之主宰;而心亦为宇宙之主宰,大莫大焉,故称“齐天大圣”。“大圣”即如孔子一般,有官而无衔,有威而无位,因此称“圣”。这决不是“假论”。不过,这位齐天大圣,以前曾做过“弼马温”之官,这难道是了解他的知音吗?当然不是。“弼”为“辅弼”,帮助扶持;“马”为意识之代表,意识乃是人心之产物,所以应由心猿去管理扶持。《灵枢经·本神》曰:
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因志而存谓之思,因思而远慕谓之虑,因虑而处物谓之智。
意字从心从音,心之声音为意,因此意由心生,便当由心扶持。人意念之乱,犹如奔马之驰骋,所以《慈恩传》卷九记唐三藏法师之言曰:
愿托虑于禅门,澄心于定水。
制情猿之逸躁,系意马之奔驰。
马既为意,由心辅弼,也是常理,因此孙悟空就曾做过“弼马温”之官。但是,仅仅把心性的作用局限在扶持意念上,自然是不够的,因此说“岂知音”,即不是知音。
然而,在修道过程中,却离不开心与意的合作。“心猿”刚坚不屈,火眼金睛,爱憎分明,因此可以护法除魔;“意马”勤勤恳恳,终日乾乾,进火抽添,正是修炼大道的最佳脚力,所以说“马猿合作心和意”。人生之途,由虚为心,由心至意,由意而六贼(眼、耳、鼻、舌、身、意);成仙做佛之路,在于由六贼而意,由意而心,由心而虚。心猿、意马既是凡夫俗子的象征,是修仙做佛的大忌,同时又是修道证真的门经。只要能使心猿不乱跳,意马不外驰,安心定志,返观内照,心同虚空,无为自在,就是立地成佛。佛家认为“三界唯心”、“心性三千”,“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因此,法在自身,佛在此心,莫要身外求法而心外求佛,正是“紧缚(马)牢拴(猿)莫外寻”。
“万相归真从一理”,万相指森罗万象,指一切相。《金刚经》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虚妄即不真,是外在的虚假的幻相,真相则在于幻相之后。若能破灭万相,而归于无相,便是真相,正是“有形终有坏,无为方是真”。由万相到实相,便是“紧缚牢拴”的功效。“一理”,即一点真阳理气,是宇宙的生机,乃由实相到无相,虚极静笃之时所显现的“一阳”。若能与此一阳相从,与道合真,便是佛祖如来,所以会“如来同契住双林”。“双林”即娑罗双树之林,乃释迦牟尼生前居住之处,后世以“双林”为精舍、佛寺。如来佛祖也会印可而与之同住双林的,也就是“万相归真从一理”的人。此诗的后四句,实际上暗示了此后心猿、意马保唐僧成佛的故事。
猴王跳出顶门,“不分上下,使铁棒东打西敌,更无一神敢挡。只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灵霄殿乃泥丸帝所居,“通明殿”又称“明堂”、“洞房”,是通祭天地之神秘处所,在《西游记》中,为人与太虚相通之地。他跳出顶门而至于太虚接通之地,再走一步,即可与太虚同体,而彻底抛却凡壳。但他却不从通明殿向外“冲虚”,而转而打向“灵霄殿”,要与玉帝争帝位,是留恋内院繁华,不愿出壳。这时,有“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执殿:
他看大圣纵横,掣金鞭近前挡住道:“泼猴何往!有吾在此,切莫猖狂!”这大圣不由分说,举棒就打,那灵官鞭起相迎。
“佑圣真君”,即保佑大圣的神君;“佐使”,是与“佑圣”相对应的左右扶持大圣的神君。大圣此时冲破顶门,婴儿出离,但仍须左右扶持,以免误入歧途。他“不分好歹”、“不分上下”,是不明路径,正须左右扶持。“王灵官”,即“往灵官”,谓送圣婴出离苦海的官位,他所执之鞭,即是鞭策之意。问大圣“何往”的“往”,即“王灵官”所要管的事。执鞭挡住,是不准他留恋凡躯。他不要出,正是留恋繁华以致不出。即《大丹直指》所谓:“功到内观魔散,神集并入天宫。繁华万倍,犹恐认为仙境。”怕就怕大圣认为“灵霄”内院是仙境所在,不仅不出,反而要去坐,岂不是“认贼作子”,“困在昏衢”而不出火海。
一个不出去,一个不让他进去,各不相让,自然要一阵好杀:
赤胆忠良名誉大,欺天诳上声名坏。
一低一好幸相持,豪杰英雄同赌赛。
铁棒凶,金鞭快,正直无私怎忍耐。
这个是太乙雷声应化尊,
那个是齐天大圣猿猴怪。
金鞭铁棒两家能,都是神宫仙器械。
今日在灵霄宝殿弄威风,
各展雄才真可爱。
一个欺心要夺斗牛宫,
一个竭力匡扶玄圣界。
苦争不让显神通,鞭棒往来无胜败。
两个的打斗,目的自然明白。“赤胆”句是“王灵官”,因是“雷神”,所以“名誉大”,要逼他超出人体之三界体系。而丹法中,“九霄雷府”即人之鼻窍,因呼吸之声如雷。没有呼吸,即无人之生命;因而后天呼吸,全靠“雷神”之保护,故而是“赤胆忠良”。“欺天”句是“孙大圣”,因要“弃天诳上”,所以连肉体都不要了,“声名”则更不用说,亦随之而坏。“一低一好”谓王、孙二人,低与好本不相对,低对高,好对坏;但此处低与好相对,就一定有其深意。“低”即“氐人”。氐通柢,氐星即所谓天之根柢,是万物之归宿;天根便是维护天界的根本,那就是后天呼吸;呼吸一断,人即立死,而“天”亦毁灭;所以“低”即“王灵官”。“好”即“子女”,子女即“婴儿”,乃已经剥离出体的婴儿,是孙悟空。就好象将要出离却又没有完全出离,又似乎在留恋母体而“困在昏衢”的婴儿,必得有一定的阳气和力量逼而使之出离,才无生命危险。但是“一低一好幸相持”,正是这王灵官的执捉相持,阳神不入泥丸,三界自不乱,所以是“幸”。“豪杰”,即是杰出的本色,是孙悟空;“英雄”,为英气雄声的雷神,是王灵官,是阳气。二人“同赌赛”,即互相争持。但“赌赛”,又谐“堵塞”,是二人同处于“堵塞”之中,尚未出壳。因为“阳气留恋阳神”,阳神不出壳,此肉身即不死。而阳神则借阳气而留存,故云“人有一毫阳气不死”,所以这位王灵官为了保存三界关系而不乱,便挡住大圣不让其进入。“铁棒”是“正直”,“金鞭”是“无私”,都是刚正不屈之物,俱属阳性,所以是“仙宫神器械”,令人无法“忍耐”。
“王灵官”是“太乙雷声应化尊”,“太乙”为先天真阳一气,“雷声”为阳气,“应化”是普化众生。吕洞宾《百字碑》云:
气回丹自结,壶中配坎离。
阴阳生反复,普化一声雷。
这一声雷,是出顶入虚之象,而且只有抛弃凡壳,才能应化众生。而且这“一声雷”乃是出阳神后,发心度化众生的法雷:
莹蝉子曰:“炼阳神了出阳神,自色界超无色界。”既然证成妙道,须要混俗和光。虽处尘凡而不同流俗,虽居浊世而莫测行藏。日惟销隐慝,积阴功,开诚心,施法乳;汲引后学,普度众生;上报佛恩,下资群品。
《金刚经》曰:“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有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故世尊成道之旦,发普度众生之悲,乃曰:“先度众生,然后作佛。”肇法师曰:“性本无生,故亦无灭”,此实千圣同然之真心;“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此亦千圣同归之实际。王方平曰:
鸾鹤来时乘紫雾,玉皇有敕登仙路。
九玄七祖尽升天,度了群生方自度。
噫!试观古佛高仙,何等运心之普!如今人有一法一诀者,秘密珍藏,犹恐漏泄。较之古人,可不愧死!
——《性命圭旨·移神内院端拱冥心》
此处大圣遇“太乙雷声应化真尊”,即为日后普度众生而设。大圣化入唐僧之心,保驾护法,使其脱难成佛,自己也因之而度脱为佛。大圣此时则为“齐天”,是“猿猴(元孩)”,是“怪”;怪字从圣从心,照应“猿猴道体配人心”。
“一个欺心要夺斗牛宫”,谓孙悟空,他要夺天宫内院,坐玉帝的宝座;而心本空虚,无挂无碍。如今要夺天宫而自居,是有挂有碍,故说“欺心”,是昧却本心。“一个竭力匡扶玄圣界”,谓王灵官,他要保住三界体系不坏,就不能放孙悟空再入内院。他们二人打斗在一起,竭力拚命,不可开交。于是佑圣真君又差三十六员雷将齐来,把大圣围在垓心,各骋凶恶相战。但是:
那大圣全无一毫惧色,使一条如意棒左遮右挡,后架前迎。一时,见那众雷将的刀枪剑戟,鞭简挝锤,钺斧金瓜,旄镰月铲,来的甚紧,他即摇身一变,变做三头六臂;把如意棒晃一晃,变作三条。六只手使开三条棒,好便似纺车儿一般,滴流流,在那垓心里飞舞。众雷神莫能相近。真个是:
圆陀陀,光灼灼,亘古常存人怎学?
入火不能焚,入水何曾溺?
光明一颗摩尼珠,剑戟刀枪伤不着。
也能善,也能恶,眼前善恶凭他作。
善时成佛与成仙,恶处披毛并带角。
无穷变化闹天宫,雷将神兵不可捉。
当时众神把大圣攒在一处,却不能近身,乱嚷乱斗,早惊动玉帝。遂传旨着游弈灵官同翊圣真君上西方请佛老降伏。
“普化一声雷”后,便是万雷齐发,所以“三十六员雷将齐来”。
没想到,这一阵雷轰,竟然产出一颗摩尼宝珠。“摩尼珠”,又谓“菩提子”、“黍米珠”、“真种”等,即大还丹,是性命之本,为三教所追索之宗旨。全真教更把人之心性比做“金丹”,所以此处的“摩尼珠”,即是佛家“明心见性”后的“心一境性”所得的境界。“圆陀陀,光灼灼”,谓“金丹”之形状。“圆”谓丹之形状,“光”谓丹之金色。这一粒金丹包含万有,自古常存,无牵无挂,自然非人所能“学”,只能悟到。“入火”,“入水”两句,谓已非水、火五行所能范围;“刀枪”句,谓任何负因素亦无可奈何,是“刀兵不能伤”。因为“心性”在于万物之中,但又不随万物迁化;万物有坏,而这个不坏,所以五行难伤。如《太清神鉴·论神》曰:“是神出处于形而为之表,犹日月之光外照万物,而其神隐于日月之内也。”
心性能善能恶,正是孟子提出的“性善”和荀子提出的“性恶”。孟子认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所以说人性本善;荀子则认为人生而好利、好耳目之欲,“其善者伪也”,所以说人性本恶。人性善、性恶,均是从各自不同的出发点而论的。孟子继承了孔子的仁政思想,所以强调人性善,以激发人的良心;荀子主张法制和后天教育,所以强调人性恶。其实,善与恶乃是人性发展后的两面,究其本源,则活脱脱而无善无恶。因为“一粒粟中藏世界”,像佛家的第八阿赖耶识(藏识)一样,其中包罗宇宙万象;但本身却一无所有,空而不有,随物赋形,所以“能善能恶”。善时可以成佛、成仙,因为仙、佛离不开它——摩尼珠;恶时可以披毛带角,因为畜牲也离不开它——摩尼珠。无非是仙佛认得它而畜牲愚昧认不得而已。也即是说,无论是善者仙佛,还是恶者毛角,均有“摩尼珠”一颗,其本性真如完全一样。
孙悟空本为猿猴,披毛拖尾,但却也同仙佛一样,拥有并炼出了一颗“摩尼珠”,谓众生平等,如《坛经》所说:
一切经书,及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经,皆因人置。因智惠性故,故然能建立。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元不有。故知万法,本因人兴;一切经书,因人说有。缘在人中有愚有智,愚为小人,智为大人。迷人问于智者,智人与愚人说法,令彼愚者悟解心开;迷人若悟解心开,与大智人无别。故知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若悟,即众生是佛。故知一切万法,尽在自心中;何不从于自心顿现真如本性?《菩萨戒经》云:“我本元自性清净。”识心见性,自成佛道。《维摩经》云:“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又云:
般若之智,亦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有迷心,外修觅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人。闻其顿教,不假外修,但于自心令自本性常起正见;烦恼尘劳众生,当时尽悟。犹如大海,纳于众流,小水大水,合为一体,即是见性。内外不住,来去自由,能除执心,通过无碍。能修此行,即与《般若波罗蜜经》本无差别。
由此可见,善恶之间,只有一念;而本性如如,自然不动。悟得空时,众生是佛;不悟空时,佛即众生。所以,空也好,本性也好,全是此处所讲之“圆陀陀、光灼灼”的“光明一颗摩尼珠”。因为它本自虚空,空中能生含万物,因此有“无穷变化”,“雷将神兵”又如何能捉?丹道学中,对这一“摩尼珠”,或“阳神”、“心性”的描述很多,仅择录几例如下:
神能入石,神能飞形。入水不溺,入火不焚。神依形生,精依气盈。不凋不残,松柏青青。
——《高上玉皇心印经》
古经云:“生我于虚,置我于无。”是宜归性根之太始,反未生之已前。藏心于心而不见,藏神于神而不出。故能三际圆通,万缘澄寂;六根清净,方寸虚明;不滞于空,不滞于无;空诸所空,无诸所无;至于空无所空,无无所无;净裸裸,赤洒洒,则灵然而独存者也。
——白玉蟾《玄关显密论》
堪嗟世上学仙者,泥象执文皆认假。
岂知一物常相随,圆陀陀兮赤洒洒。
——彭耜《道阃元枢歌》
玄牝门开功则极,神从此出从此入。
出出入入复还虚,平地一声春霹雳。
霹雳震时天地开,虚中迸出一轮来。
圆陀陀地光明大,无欠无余照竹斋。
——李道纯《炼虚歌》
丹阳祖师曰:“神满太虚,一无所碍。”故天有时而崩,地有时而陷,山有时而摧,海有时而竭。凡有相者,终归于坏;唯道成者,神与道合,永劫无坏。又兼功及九祖,则白日同升上清矣。
——《金丹大要·脱胎换鼎须知》
若能恒久行持,必然透金贯石,入水蹈火,通天达地;再行积功累行,服炼神丹大药,必然形神俱妙,白昼飞升,全家拔宅。此又在功德之浅深何如耳。设或不服神丹,只顾阳神冲举,回视旧骸,一堆尘土。夫亦白日羽翰,万劫长存,可与宇宙同春者矣。
——《玄机直讲·炼丹火候说》
阳神步日月无影,入金石无碍;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刀兵不能伤,鬼神不能测。变化无穷,已成真人也。
——同上《返还证验说》
无根树,花正红,摘尽红花一树空。
空即色,色即空,识破真空在色中。
了了真空色相灭,法相长存不落空。
号圆通,称大雄,九祖超升上九重。
——张三丰《无根树》
总之,佛教“明心”,谓明此;道教“了命”,谓了此;儒教“穷理尽性”,即穷尽于此。修到金丹成就,便可与宇宙同体;而此金丹便是悟空的法相,即人的心相。人的心性如此,万物的心性亦如此,宇宙天地的心性亦如此。如能达到此心性,而与之合一,便是阳神成就;犹如虚空一般,无处不在,所以能透入贯穿于金石、行走飞行于水火,刀枪剑戟不能加以伤害,鬼怪神癨亦无法探测,所以会有无穷的变化。正如《性命圭旨·移神内院端拱冥心》所云:
紫府鳌宫,欲去而顶中鹤舞;丹台琼苑,拟游而足下生云。劫火洞烧,我则优游于真如之境;桑田变海,我则逍遥于极乐之天。聚则成形,散则成气;隐显莫测,变化无穷;入水火而不溺不焚,步日月而无形无影;刀兵不能害,虎兕不能伤;阴阳不能变迁,五行不能陶铸;阎罗不能制其死,帝释不能宰其生;纵横自在,出入自由。信乎紫阳云:
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此大丈夫得意之秋,功成名就之日也。人生到此,宁不快哉!上阳子云:
总皆凡世播英雄,做尽功名到底空。
唯有金丹最灵妙,大罗天上显神通。
凡世人间的英雄,拚搏争持;即便博得个功名利禄,却总有归空之时,死去难携。只有炼得金丹,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而在大罗天上显神通,得长生,而无挂无碍,自由自在。
到此地步,已得自在,其后一着,该当如何?悟空要留恋内院繁华,抢夺玉帝宝座,是不愿“弃壳”而“成仙”。所以,必得有如来智慧,观照万缘皆空,才能脱体弃壳,再完成末后一着。因此,当众神围住大圣,却近不得身时,惊动了玉帝,只好派游弈灵官和翊圣真君去请西方佛老来降伏。
第14章 定五行道法自然
这一章,讲“五行山下定心猿”,是仙家所讲的“末后一着”。唐宋诸仙,都未讲到,至丘处机《大丹直指》也没有提起。只是李道纯《中和集·金丹或问》曰:
如何是了当?曰:与太虚同体,谓之了当。物外造化,未易轻述,在人自得也。
第一次提出了“物外造化”,谓成仙之后的境界,只是尚未说破。待至陈致虚的《规中指南·忘身合虚》,才明确提出“末后一着”的功夫:
身外有身,未为奇特;
虚空粉碎,方露全身。
太上玄门知者少,玄玄元不异如如。
捉将日月归元象,跳出扶舆见太虚。
炼到形神俱妙处,遂知父母未生初。
这些消息谁传授,没口先生说与吾。
即不仅要炼到阳神出体,而要使阳神与宇宙太虚同体;不仅同体,还要将虚空粉碎,才会显露出全身法象。而真正详细说明了这“末后一着”的,是《性命圭旨》的最后一章——《本体虚空超出三界》。而《西游记》即是《性命圭旨》的艺术体现,自然也表述了这末后一着。先看《性命圭旨·本体虚空超出三界》的说法:
按《梓童化书》云:“予之在朝也,以闻方外之言。辞荣而归,道逢隐者。指予以心印,授予以正诀曰:此西方大圣人归寂法也。子能念而习之,可度生死;死而不亡,终成正觉。若中道而废,则犹能择地而处,亦可为神仙。”予于是历观汉唐诸仙,多在此处超脱而去者。岂非《化书》所谓“中道而废”耶?又览《龙牙颂》云:“学道如钻火,逢烟未可休。”予又历观宋元诸仙,多在此处尸解而去者。岂非《龙牙》所谓“逢烟而休”耶?虽然仙去,然缺却末后一段工夫,毕竟有些欠稳处。犹傅大士云:“饶经八万劫,终是落空亡。”亦不知寿命有限而不及修耶,抑亦不知不得此法而不能修也。
命宗人只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而止,竟遗了炼虚合道一段。是以无上师曰:
养得金丹圆似月,未免有圆还有缺。
何如炼个太阳红,三界十方俱洞彻。
盖修圣诣极,自是少此一段不得。缘丹经子书,皆不曾言及末后一着。唯李清庵曾说到这里,如门人问:“脱胎后还有造化么?”清庵曰:“有造化。在圣人云:身外有身,未为奇特;虚空粉碎,方露全真。”所以脱胎之后,正要脚踏实地;直待与虚空同体,方为了当。又云:“更有炼虚一着,当于言外求之。”其见趣,可谓度越诸仙矣。但不肯说个实际出来,云何炼虚?作何归着?竟自朦朦胧胧,虚应过去。亦不知是不会祖师意而不能说耶,抑亦不知是怕泄漏天机而不敢说也。故水丘子叹曰:
打破虚空消亿劫,既登彼岸舍舟楫。
阅尽丹经万万篇,末后一句无人说。
盖此秘藏心印,皆佛佛授手,祖祖相承;迄至六祖,衣钵止而不传;诸佛秘藏,于兹塞矣。自此而下,鲜有知者,故曰“七祖如今未有人”。
直到吾师尹公者出,以其夙植灵根,更得教外别传之旨,忽一旦禅关参透,豁然贯通,而千佛秘藏又复开于今日矣。故悟道偈曰:
把个疑团打破时,千佛心华今在兹。
百尺竿头重进步,虚空真宰天人师。
我今又承师指,而得此法,如获无价宝珠。即剑南和尚云:
自从识得此明珠,释梵轮王俱不要。
然佛之地步甚高,而必至于虚空本体。本体虚空,方成无上正等正觉而入涅?。故邵康节曰:“圣人与太虚同体,与天地同用。”今人求其义而不得,乃亿(臆)之曰:“体太虚之体以为体,用天地之用以为用。”此言大似隔窗窥日,不过见其光影而已。若言“体太虚之体以为体”,便是有个“太虚”在,而着于体矣,何以能太虚?若言“用天地之用以为用”,便是有个天地在,而着于用矣,何以能天地?然而,太虚其知有体乎?其不知有体乎?天地其知有用乎?其不知有用乎?太虚不知有体,而天地之用在于太虚之体;天地不知有用,而太虚之体在于天地之用。体其所体者,体其所用也;用其所用者,用其所体也。乃至粉碎虚空,方为了当。
何以故?盖本体本虚空也。若着虚空相,便非本体;虚空本粉碎也。若有粉碎心,便非虚空。故不知有虚空,然后方可以言太虚天地之本体;不知有粉碎,然后方可以言太虚天地之虚空。究竟到此,已曾窥破虚空之本体,但未得安本体于虚空中。即《华严经》云:“法性如虚空,诸佛于中住。”到这里,自知道虚空是本体,本体是虚空。必须再加功而上上胜进,进进不已,直到水穷山尽,转身百尺竿头。至必至于不生不灭之根源,终必终于不生不灭之觉岸,于中方是极则处。此处无他,不过是返我于虚,复我于无而已。返复者,回机也。故曰:“一念回机,便同本得。”
究竟人之本初,原自虚无中来。虚化之为神,神化之为气,气化之为形,顺则生人也;今则形复返之为气,气复返之为神,神复返之为虚,逆则成仙也。古德云:“何物高于天,生天者是;何物大于虚空,运虚空者是。”盖大道乃虚空之父母,虚空乃天地之父母,天地乃人物之父母。天地广大,故能生万物;虚空无际,故能生天地;空中不空,故能生虚空。而曰生天地、生万物,是皆空中不空者有以主之也。以其空中不空,故能深入万物之性,以主张万物而方便之。汝毋谓空中不空,能深入万物之性,以主张万物而方便之也;抑亦能深入虚空之性,以主张虚空而方便之也。
夫空中不空者,真空也。真空者,大道也。今之炼神还虚者,尤落在第二义,未到老氏无上至真之道也。炼虚合道者,此圣谛第一义,即是释氏最上一乘之法也。《华严经》云:
虽尽未来际,遍游诸佛刹。
不求此妙法,终不成菩提。
此法只是复炼阳神,以归还我毗卢性海耳。所以将前面分形散影之神,摄归本体;又将本体之神,销归天谷;又将天谷之神,退藏于祖窍之中。如龙养颔下之珠,若鹤抱巢中之卵。谨谨护持,毋容再出。并前所修所证者,一齐贬向无生国里,依灭尽定而寂灭之。似释迦掩室于摩竭,如净名杜口于毗耶。此其所以自然造化而复性命之,而复虚空之,不可以已也。而复性命,而复虚空,至此已五变化矣。变不尽变,化不尽化,非通灵变化之至神也。故神百炼而愈灵,金百炼而愈精。炼之而复炼之,则一炉火焰炼虚空,化作微尘;万顷冰壶照世界,大如黍米。
少焉,神光满穴,眑焰腾空,自内窍达于外窍。外大窍九,而九窍之中,窍窍皆有神光也。小窍八万四千,而八万四千窍之中,窍窍皆有神光也。彻内彻外,透顶透底,在在皆有神光也。如百千灯照耀一室,灯灯互照,光光相涉,而人也物也莫不照耀于神光之中矣。是则是已,尤非其至也。然不能塞乎天地之间,则未满东鲁圣人“乾元统天”之分量也。
又敛神韬光,销归祖窍之中,一切不染,依灭尽定而寂灭之。寂灭既久,则神光如云发电,从中窍贯于上窍,大窍小窍皆有神光也。光明洞耀,照彻十方;上彻天界,下彻地界,中彻人界。三界之内,处处神光。若秦镜之互照,犹帝珠之相含。重重交光,历历齐现,而神也鬼也莫不照耀于神光之中矣。妙则妙已,尤非其至也。然不能遍入尘沙法界,则未满西竺圣人毗卢遮那之分量也。
再又敛神韬光,销归祖窍之中,一切不染,依灭尽定而寂灭之。寂灭既久,而六龙之变化全,则神光化为舍利光矣。如赫赫日轮,从祖窍之内一涌而出,化为万万道毫光,直贯于九天之上。若百千杲日,放大光明,普照于三千大千世界,而圣也贤也及森罗万象,莫不齐现于舍利光之中矣。故大觉禅师云:
一颗舍利光熠熠,照尽亿万无穷劫。
大千世界总归依,三十三天咸统摄。
而舍利光既遍满于三千大千界内,尤未尽其分量。
又自三千大千界中,复放无量宝光,直充塞于极乐世界。既而又升于袈裟幢界,又升于音声轮界,复直冲于胜莲华世界,得与贤胜如来相会也。自从无始分离,今日方才会面。彼此舍利交光,吻合一体;如如自然,广无边际。所以《经颂》云:
诸佛似一大圆镜,我身犹若摩尼珠。
诸佛法身入我体,我身常入诸佛躯。
五祖弘忍云:
一佛二佛千万佛,总是自心无别物。
昔年亲种善根来,今日依然得渠力。
荷泽禅师云:
本来面目是真如,舍利光中认得渠。
万劫迷头今始悟,方知自性自文殊。
自性清静,便是无垢佛;自性如如,便是自在佛;自性不昧,便是光明佛;自性坚固,便是不坏佛。各各诸佛,自身俱有;说亦不尽,惟一性尔。性即是心,心即是佛。
新佛、旧成,曾无二体。以报身就法身,如出模之像。像本旧成,一体无异;新成、旧佛,亦无二形。以法身就报身,如金成像。昔未成像金,故今成像竟。诸佛如已成像之金仙,众生如未成像之金矿。成与未成,似分前后;则金体始终,更无差别。故《圆觉经》曰:
既已成金,不复为矿;经无穷时,金性不坏。
原此金性,人人本有,个个不无。至于十方众生,皆我金刚佛性;而天地万物,咸囿我如来之法身矣。
到此地位,方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遍法界是个如来藏,尽大地是个法王身。实际无差,与三世佛而一时成道;真空平等,共十类生而同日涅?。法身其大也,虚空且难笼其体;真心其妙也,神鬼亦莫测其机。穷未来际,为一昼夜;尽微尘海,为一刹那。前乎古而后乎今,无不是这个总持;上乎天而下乎地,无不是这个充塞。二祖慧可曰:
囫囫囵囵成这个,世世生生不变迁。
太上所以云:“天地有坏,这个不坏。”
这里,我们引用了《性命圭旨》第九节的全部口诀,旨在使读者能认识到该书在丹道学中的发展和贡献,也可看出《西游记》对它的艺术表现来。
所有的丹道学著作,除了李道纯和陈致虚之外,都到出神之处止步。认为出神之后,进入虚空,自由无碍,即大功告成了。照此观点,孙悟空在成就“圆陀陀、光灼灼”的阳神之后,就已是神仙,而可逍遥自在,了了当当了。也就不会有请西方佛老降伏一节,也不会有一部唐僧西天取经之《西游记》。但是,出神之后,还有什么事去干呢?该归何处呢?究竟还未了当。因而人们提出,在丹道学原有的炼精化气、炼气还神、炼神还虚之后,再加以炼虚合道和道法自然。因为,炼神还虚本身还有一个神和一个虚的对立状态。而要使报身合法身,与虚空无分无别,就必须粉碎虚空而与道相合。正如《性命圭旨》所说的:“大道乃虚空之父母。”由虚空还得返回到其父母——道之中,才是了当,万劫不移了。而仙家宗旨在于长生,出神之后即可长生不老而如愿以偿,所以丹道家多到此止步,因为无法可修了。只有佛家讲涅?寂灭,无形无像,甚至连阳神也不知为何物时,便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大自在境地。所以《西游心》在孙悟空阳神成就而出壳之时,要请西方佛老来降伏。
真正代表佛教大乘思想和佛地境界的著作,应该是“般若部”经典。其著名的代表,便是《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和《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金刚经》是释迦牟尼佛对“解空第一”的须菩提的提问所说,《心经》是他对“智慧第一”的舍利弗的提问所说。《金刚经》的主旨是讲“如何降伏其心”,因为人心躁动,贪着无厌,影响修行,所以须菩提问佛该“如何降伏”。佛首先打破了心的所执,认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连心相都成了虚妄,能执已破,还有什么好执着的呢!所以要“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应如是降伏其心”。心而无心,心即是虚;一切虚空,方为自在。
但是,这一虚空之相亦不能执着,否则便落于顽空而了无生机。那么虚空在哪里呢?实相与空相之间便容易形成对立,而难于永久自在。于是《心经》进一步论证了“色”、“空”的关系: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即是色、空不二观。物质与虚空是相统一的,色在空中,空在色中;色空不二,方是真空。因为泯灭了对立的概念,而达到圆融境地,便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才会到达三世诸佛之境地,而永不退转。
另外,在丹道学中,“西方佛老”更有妙意。西方为《坤》(坤六断),乃是虚空之方,为“奥”;“奥”能生“妙”,虚里生阳,便是佛祖如来,因此有“丈六金身”。而这西方所在,即是《性命圭旨》第二节《安神祖窍翕聚先天》中所谓的“祖窍”:
祖窍真际,举世罕知,不得师传,俨似暗中射垛。盖祖窍者,乃老子所谓“玄牝之门”也。《悟真篇》云:“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玄牝立根基。”所以紫阳言,修炼金丹,全在玄牝。《金丹四百字·序》云:“玄牝一窍,而采取在此,交媾在此,烹炼在此,沐浴在此,温养在此,结胎在此。至于脱胎神化,无不在此。”修炼之士,诚能知此一窍,则金丹之道尽矣,所谓得一而万事毕者是也。
然而丹经大都喻言,使学者无所归著。前辈指为先天主人、万象主宰、太极之蒂、至善之地、混沌之根、凝结之所、虚无之谷、造化之源、不二法门、甚深法界,归根窍、复命关、中黄宫、希夷府、总持门、极乐国、虚空藏、西南乡、戊己门、真一处、黄婆舍、守一坛,净土、西方、黄中、正位、这个、神室、真土、黄庭。种种异名,难以悉举。然此一窍,在身中求之,非口非鼻,非心非肾,非肝非肺,非脾胃,非脐轮,非尾闾,非膀胱,非谷道,非两肾中间一穴,非脐下一寸三分,非明堂泥丸,非关元气海。然则果何处耶?纯阳祖师云:
玄牝玄牝真玄牝,不在心兮不在肾。
穷取生身受气初,莫怪天机都泄尽。
且以生身之理言之,父母一念将媾之际,而圆陀陀、光灼灼,先天一点灵光,撞于母胎;如此○而已。儒谓之“仁”,亦曰“无极”;释谓之“珠”,亦曰“圆明”;道谓之“丹”,亦曰“灵光”——皆指此先天一气、混元至精而言。实生身之原,受气之初,性命之基,万化之祖也。
照此而言,这极乐世界,在人身上,但又不在人身上。吕洞宾说破天机是“生身受气初”,即是父母未生时本来面目,其实无非是虚空而已。人身已是虚空,与大虚空同体,所以这祖窍在人身又不在人身。孙悟空在逃出八卦炉后,即现出“圆陀陀、光灼灼”的“先天一点灵光”,乃虚中所生之阳神;还该进一步使这一点灵光再回到虚无中去,而不生不灭,涅?自在,逍遥于极乐国。到此地步,便成佛做祖了。
玉帝所派请佛老之人,乃是“游弈灵官”和“翊圣真君”。“游弈”,又做“游弋”、“游移”,谓能“周流六虚”。因为西方为《坤》、为六阴爻、六虚卦,非得“游弈灵官”不能去,正是《性命圭旨》所说的:
《易》曰:“周流六虚。”然周流于六虚之外,而非不足;退藏于一身之窍,而非有余。故曰:“一窍能纳太虚空中。”
“翊圣真君”,亦是此意。“翊”即虚,“翊圣”即是“虚圣”,乃虚灵中圣人之意;就像太白金星接金猴上天一样,“虚圣真君”来迎接西方佛老。所谓“二圣”,也同二郎一般,是阴爻(--)之象。
他们来到“灵山胜境,雷音宝刹之前”,“灵山”即藏那一点灵光之山;“雷音”即因《坤》一索于《乾》(乾三连)而得《震》(震仰盂),为长子。《震》为雷,雷音洪大而“起复”,故称“雷音”。另外,无心昌老秘诀云:
自晓谷神通此道,谁能理性欲修真。
明明说向中黄路,霹雳声中自得神。
——见《性命圭旨》引
因为虚里生阳,一阳来复,而为雷声震震,惊蛰发生,所以是“雷音宝刹”。
“灵山”为西方坤象,为虚无圈子,是无极;无极生太极,因而有如来佛;太极生两仪,因而释迦佛有两大弟子,一老一少为两仪,即阿傩与迦叶二尊者;两仪能生四象,即东西南北四方,其代表为四大天王,佛教称“金刚”,所以灵山有四大金刚;四象又生八卦,为八方,因而灵山有八大菩萨。八卦又生万物,八卦音谐“普化”,即普遍化生万物,亦即菩萨之意。由此来看,这个极乐世界既是虚空,又是色界;既是无极,中间又有太极、二仪、四象、八卦等,正是色空不二的境界,也即“如来藏”,其中无所不有。如果照丹道家的说法,否定色身,弃壳升仙,则肯定还有一个仙界,有一个虚空在。这便是顽空,是不存在的。因为“十方众生,皆我金刚佛性;而天地万物,咸囿我如来之法身矣”。佛即是众生,万物即是虚空。修道证佛,无非修的是“这个”;到了色空不二,无分无别的时候,也即:
随时随处,逍遥于庄子无何有之乡;
不识不知,游戏于如来大寂灭之海。
到此地步,成佛做祖,就已经大功告成了。
如来听说了妖猴作乱的详细情况,便对众菩萨道:“汝等在此稳坐法堂,休得乱了禅位,待我炼魔救驾去来。”让八位菩萨静坐不乱,即是维持八卦运转的正常秩序。“稳坐法堂”是“坐”,“不乱禅位”是“禅”。《坛经》曰:
心念不起名为坐,自性不动名为禅。
“坐禅”是佛家修持法门,“心念不起”、“自性不动”,即是法身真如,便是虚空境界。“炼魔”即是炼阳神,照应《性命圭旨》所说的“炼之而复炼之”。而炼神之法,便是“心念不起”、“自性不动”的“寂灭法”。也就是说,要降伏孙悟空,即反复炼神,就得将一切有为之心和所证境界,全“贬向无生国里,依灭尽定而寂灭之”。
如来离开灵山,到得灵霄宝殿前,看见三十六员雷将在围着大圣战斗。“三十六员”应《坤卦》之数,《坤》有六爻,阴爻数为六,则6×6=36,雷将与如来佛灵山中的雷音宝刹一样。虚空中雷声霹雳,一阳来复;三十六坤卦与西方虚空为同类。西方有佛老为灵光,静为虚空,动为灵阳,无所从来,无所从去;雷将三十六,所围孙悟空,已现为灵阳,尚未至虚空。所以如来与大圣同体,同为灵阳;大圣若能进入并融为虚空,便与如来没有两样了。佛祖传法旨,那三十六员雷将便放开营所,让大圣出来;而大圣也“收了法象,现出原身近前”。法象乃变化所得,而其大莫过于天地。天地亦非本体元神,由二仪返归本体太极,便是原身(元神)。这元神已与释迦牟尼佛一般不二了,“如来”即是本来旧成。
这里,如来佛说自己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许多学者都认为《西游记》的作者不懂佛学,其原因之一就是把释迦牟尼佛与阿弥陀佛混为一谈。“释迦牟尼”是梵文,“释迦”是民族名,“牟尼”意为圣人。“释迦牟尼”即是释迦族的圣人。他是净饭王的王子,原名悉达多·乔达摩,为求解脱而舍弃一切繁华,苦修六年,后于菩提树下妙悟成佛。之后,四十九年,他遍行各地,大转法轮,传播真谛,遂形成了佛教;其所说法,被人整理而名之曰“佛经”。他是历史上的真人,与老子、孔子并列为三教祖师。
“阿弥陀佛”则不同了,其汉意为“无量光”、“无量智”、“无量寿”等,汉译只好音译为“阿弥陀”。“佛”亦梵文(Buddha)音译,意为“觉者”,觉悟了的人,又译作“浮屠”、“佛陀”等。阿弥陀佛是释迦牟尼所说《阿弥陀经》中的人物:
尔时,佛告长老舍利弗: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今现在说法。舍利弗,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因为众生快乐而无痛苦,而且阿弥陀佛发大愿:只要众生能执持其名号,即“南无阿弥陀佛”,他就会来接引使之往生极乐世界;所以中国佛教的“净土信仰”,便是要在死后超生西方。《佛说阿弥陀经》云:
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舍利弗,我见是利,故说此言。若有众生,闻是说者,应当发愿:生彼国土。
由于方法简单,只要一句名号,便有不可思议之妙乐,所以中国的净土信仰势力极大,人人皆可乐而习之,以致有“家家阿弥陀,户户观世音”之说。
释迦牟尼是佛教教祖,是报身佛;阿弥陀佛与其他无量无边佛,也是报身佛,在各各佛土讲法度众生。从法身角度讲,他们都是一体;从报身讲,他们又各自不同。因此,释迦牟尼佛与阿弥陀佛均可谓法身佛,而为一体。印度在我们的西方,其佛教教祖自可称“西方佛老”。而极乐世界还在印度的西方,其佛教教祖阿弥陀佛,亦自可称做“西方佛老”。《西游记》此处的“西方极乐世界”,无非是指虚空中黄之处;释迦牟尼和阿弥陀也都是代表法身佛性而出现的,所以二者也就成了一人。这是作者的创造,决不可将其作为作者不懂佛学的证据。
如来问孙悟空“何方生长,何年得道,为何这等横暴”,即是“穷取生身受气初”,照应上面的“现出原身近前,怒气昂昂”。要孙悟空取自己的本来面目,以归于极乐之方。他说他是:
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帘洞里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
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
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
灵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天地生成”,照应第一回祖师暗喜的“却是个天地生成的”。天、地为二仪,二仪合而生三,即是孙悟空的“灵混仙”。因为“三生万物”,万物中即含有三;三即万物之“灵阳”,秘在形山,是山中之人(仙),故称“灵混仙”,谓混杂在万物之中的仙灵。“花果”象征万物,谓形山;“一老猿”即一点老元气,亦即太上老君所代表的一点元阳真气。“水帘洞”是心洞,是本源,是心猿之家园,故曰“为家业”。“拜友寻师”句指其拜菩提祖师事,称其为师为友,可知是其同类,是心心相印;“悟太玄”,“太玄”即太乙、太一,乃三、二以前的“一气”“太极”。因为“太极自含三”,三在一中,一在空中,即“悟空”名字的由来。悟到虚空之地,色空不二,自会有长生不老之法,有无穷变化之术。领悟虚空之后,便要由三返二,由二返一,由一归无。他在“凡间嫌地窄”,即要打破有象。天为一,地为二;打破地,即弃二;上瑶天,即抱一。“端要住瑶天”,仍然是凡躯之中,留恋不出;其“灵霄宝殿”尽管繁华,毕竟未到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之地,所以仍是“人王”。未至仙家佛国,人王法律,仍是“强者为尊”、“英雄争光”。这都是“立心”之故。
人有心相,念动神驰,即是凡夫众生;心性寂灭,方为圣仙佛祖。《性命圭旨·涵养本源救护命宝》引太乙真人诗曰:
一点圆明等太虚,只因念起结成躯。
若能放下回光照,依旧清虚一物无。
不放下心使回光返照,自然看不到“清虚一物无”的境界,所以还要“立心”夺“灵霄宝殿”。正是北塔祚禅师说的:
切忌随他不会他,大随此语播天涯。
真净性中才一念,早是千差与万差。
千差万差,全是一念之差;一念立起,便对面亦不识如来本体,竟会问如来是“那方善士,敢来止住刀兵问我”。正是无垢子说的:
五蕴山头一段空,同门出入不相逢。
无量劫来赁屋住,到头不识主人翁。
此次如来东来救驾,即要孙悟空认得真正的主人,而不是作为识神的玉皇大帝。而这位真正的主人,也称“旧主人”,便是如来佛性——虚空性体。如来东来时,要众菩萨不乱禅位、稳坐法堂,即是智觉禅师说的:
菩萨从来不离真,自家昧了不相亲。
若能静坐回光照,便见生前旧主人。
菩萨静坐不乱,回光返照,悟空便见了他父母(天地)未生前之本来面目(虚空)——旧主人如来佛。如来听罢他的自述后,一语道破了他的根源:
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夺玉皇上帝尊位?他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算,他该多少年数,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你那个初世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折了你的寿算!趁早皈依,切莫胡说!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
所谓“猴子成精”,即是心猿之心;元心成精,即谓“秘在形山”之一点阳精,应是不识不知才是。孙悟空由猴子修到此地,已历尽千辛万苦;心性本寂灭,有作有为均非正理。所以,悟空要“立心”夺玉帝尊位,即是“欺心”,因为违背了心之本然。《华严经·偈》云:
若人欲识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
远离妄想及诸取,令心所向皆无碍。
“欺心”即是“妄想”。去掉妄想,心无挂碍,方是佛境,所以如来要喝骂悟空为“欺心”。
“玉皇大帝”,我们前面已说,是识神;其“尊位”乃阴神之位,乃无量劫来所赁之屋。如来说他“自幼修持”,历经过1750劫,每劫为129600年,合为1750×129600=226800000年。无数年来,无量劫来,生生死死,赁屋而居,盗阳而存,所以说他“享此无极大道”。“无极”,是没有极止处,照应“无量劫来”;“大道”谓“大盗”,抢夺人家,夺舍投胎,为六贼之主。孙悟空元心阳神不去寂灭此心,反要去夺识神之位,当然是“欺心”。
“初世为人”,照应后面诗中的“当年卵化学为人”。既已为人,就不是“畜生”;而如来却说他是“畜生”,自有另一番意义,谐音作“初生”,即是吕洞宾说的“穷取生身受气初”。如来佛在此是要泄露“天机”,让孙悟空真正地悟出本来面目——虚空。虚空之心,湛湛虚灵,一无所有,而悟空要夺天宫,岂不是“大言”虚妄!
“不当人子”,即“不要当人之子”,要当“混虚氏之子”,是佛在循循善诱,要他莫认贼为子。《性命圭旨·涵养本源救护命宝》云:
原来真心无妄,性智本明;妙湛元精,由妄瞥起。俄然晦昧,则失彼元精;粘湛发知,故转智为识。形中妄心,名之曰识。心本无知,由识故知;性本无生,由识故生。生身种子,萌蘖于兹;开有漏花,结生死果。令人妄认方寸中有个昭昭灵灵之物,浑然与物同体,便以为元神在是。殊不知此即死死生生之识神,劫劫轮回之种子耳。故景岑云:
学道之人不悟真,只为从前认识神。
无量劫来生死本,痴人唤作本来人。
嗟夫!世人以奴为主而不知,认贼为子而不觉,是以世尊教人先断无始轮回根本者,此也。此根既断,则诸识无依,复我元初常明本体。
这里,“无始轮回根本”,即是“无极大道”;而那“劫劫轮回之种子”、“无量劫来生死本”都是指识神,指玉帝。孙悟空要修仙佛, 决不可认这个贼作子,认这个奴作主。如果认了他,居于灵霄宝殿,自然要堕入生死轮回而折其寿算。“趁早皈依”,是让悟空归依于佛,归依于虚空,即认虚空为家。“且莫胡说”,是要斩断“无始轮回之根本”,不要争夺“灵霄宝殿”,不要起妄念。无心真人云:
妄念才兴神即迁,神迁六贼乱心田。
心田既乱身无主,六道轮回在目前。
妄念一起,神迁、心乱而身无主,目下便有生死轮回,岂不是“遭了毒手,性命顷刻休矣”。
“本来面目”,或作“父母未生前之本来面目”,如太玄真人所说的:
父母生前一点灵,不灵只为结成形。
成形罩却光明种,放下依然彻底清。
这父母生我之前的我是什么?六祖慧能法师以之喝问过慧明,菩提祖师亦以之喝问过美猴王。喝问的目的,无非是要他悟着“本来面目”,踏着“本地风光”。而这“本来”,即是那“一点灵”、“光明种”;其实,就是悟空面前的这位代表虚空佛性的如来佛。悟空不认识他,是因为成了形,留恋凡躯;有形即有碍,自然不灵便。若能将形骸放下,仍然是清彻透底的“光明佛性”。张远霄说过:
不生不灭本来真,无价夜光人不识。
凡夫虚度几千生,杂在矿中不能出。
这“不生不灭本来真,无价夜光”的本来面目,就因为混杂在矿石之中,而未曾炼出,遂至流浪万劫千生,岂不让明眼人可惜;所以如来说孙悟空“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
尽管如来佛再三提醒顿喝,这冥顽不灵的孙猴子还是不悟,还是要争:
大圣道:“他虽年幼修长,也不应久占在此。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将天宫让与我便罢了;若还不让,定要搅攘,永不清平!”佛祖道:“你除了长生变化之法,再有何能,敢占天宫胜境?”大圣道:“我的手段多哩!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斤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如何坐不得天位?”佛祖道:“我与你打个赌赛:你若有本事,一斤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再不用刀兵苦争战,就请玉帝到我西方居住,把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你还下界为妖,再修几劫,却来争吵。”
孙悟空说玉帝虽经长修,但不能“久占在此”,也已认得了他是占山为王的识神,有了进步;但还是要他“搬出去”而自己去坐,说明他尚未踏着本地风光,没有皈依于“毗卢性海”。还得再喝,使之摆脱束缚,悟得本心,所以如来问他有什么本事能耐而敢占天宫。其实,孙悟空之所以要夺天宫,无非是因为自己的“七十二变”、会“斤斗云”而已。而这些皆是心之法象:机心善变,岂止七十二种;心念翻腾,远胜十万八千。孙悟空所仗恃的,是有作有为之心,有生有灭之念,为妄心妄念,仍是愚迷众生。如《性命圭旨·涵养本原救护命宝》云:
《观经·观心品》曰:“三界之中,以心为主。能观心者,究竟解脱;不能观者,毕竟沉沦。”……观心非易,止念尤难。是以念头起处,系人生死之根。古仙云:“大道教人先止念,念头不住亦徒然。”……故佛经云:一切众生,从旷劫来,迷到本心,不自觉悟,妄认四大为身,缘虑为心。譬如百千大海不认,但认一小浮沤。以此迷中复迷,妄中起妄;随境流转,寓目生情;取舍万端,无时暂暇;致使起惑造业,循环六道;密网自围,不能得出。究竟冥初,皆一妄迷真之咎耳。故灵润曰:“妄情牵引何时了,辜负灵台一点光。”
无论修到何种地步,只要心有妄念,念动神驰,便是愚氓众生。因为他们不知道:
一切境界,皆是心光。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故曰:“三界唯心。”迷人心外求法,至人见境是心。境是即心之境,心是即境之心。对境不迷,逢缘不动;能所互成,一体无异。若能达境唯心,便是悟心成道。觉尽无始妄念,摄境归心,出缠真如,离垢解脱,永合清净本然,则不更生山河大地诸有为相。如金出矿,终不更染尘泥!似木成灰,岂有再生枝叶!一得永得,尽未来际;永脱樊笼,长居圣域矣!
孙悟空因为有妄心缘念,故而认假为真,认境为有。殊不知三界唯心,境因心现,正是《西游记》第十三回唐三藏说的:
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
照此相推,则心生种种佛生,心灭种种佛灭。一心不起,自然万法不生而万境皆无。如果孙悟空不起争执之想,肯定没有什么天宫之境,也无有天尊之位;所以说,孙悟空的妄心妄念,虚造了一个天宫胜境而妄起执著,就像认得一个“小浮沤”一样,而迷却本心,可惜了他的本来面目!
佛祖要与他打个“赌赛”,即设个“堵塞”。太上老君居“兜率宫”,是设个“堵塞”,不让孙悟空出神脱壳,结果还是让孙悟空脱神而去。如今佛祖设“堵塞”,是要让孙悟空已出壳之阳神勿留恋旧躯,勿驰神动念,勿有分别取舍之想,而进入虚空之堵塞中;是让他泯灭掉自我,而进入无我之境。太上老君降伏孙悟空时,是从左胳膊上褪下一个圈子,名“金钢套”。左为东,右为西;东为生方,为有;西为死方,为无。“金钢套”是“金刚道”,为太极,中含两仪。而今如来佛拿“右手掌”与孙悟空打赌,右手掌是“无极”、虚空寂灭之方。照《性命圭旨》所说,虚空生神,神方有心有念;一个斤斗,无非是一个念头,当然无法“打出”虚空的。如来已经把虚空拿出来相示了,悟空还是不能觉悟:
那大圣闻言,暗笑道:“这如来十分好呆!我老孙斤斗云十万八千里。他那手掌,方圆不满一尺,如何跳不出去?”急发声:“既如此说,你可做得主张?”佛祖道:“做得!做得!”伸开右手,却似个荷叶大小。那大圣收了如意棒,抖搂神威,将身一纵,站在佛祖手心里,却道声:“我出去也!”你看他一路云光,无影无形去了。佛祖慧眼观看,见那猴王风车子一般相似不住,只管前进。
如来手掌,是不满一尺,只与荷叶大小相似,但其中却包含着万有。《阴符经》云:
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上下四方叫做“宇”,往古来今叫做“宙”;宇宙合起来,即是一切时空,是有形世界。有形原于无形,所以宇宙在于手中。“万化”即万物,由身而生,即是《中庸》所说的: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万物由天地而生,而我已与天地相同,自然万化由我而生了。至于手之妙用非凡,名为“总持之门”、“把握之地”。因为五指之内是虚空,虚空能藏万物,故称“总持”。《中庸》称颜回“得一善,则拳拳服膺”,是用手;孔子“治天下,如视诸掌”,是用手;曾子说:“十手所指,其严乎!”又是手。丹道书上常说:“两手劈破鸿蒙”,谓胎儿在母体时,两手把持于鼻;待两手分开时,即生世堕地之时也。然而,婴儿之时,手亦无时不握,《老子》曰:“ 婴儿骨软筋柔而握固。”《孟子》 也说:“大人者,常葆其赤子之心者也。”可知婴儿所握者,乃不知不识之心,是大人之心,宇宙之心。《金刚经》曰:“东方虚空……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不也。”
宇宙之虚空不可思量,手之虚空亦不可思量。说手如荷叶大小,为后面压山的六个金字张本。荷叶是荷花之叶,荷与莲同,“莲花开五叶”,照应五个手指和五行。悟空问如来“做得主张”否,佛祖答应“做得!做得”,即是如来可以做主。“主张”是心的妙用;悟空的金箍棒,即是他自己的主张,前面已讲过。如来做得主张,则如来也是心。孙悟空收了金箍如意棒,即收拾了自己的“主张”;而“站在佛祖手心里”,谓他皈依了佛祖之心,交由佛祖来主张。手中为宇宙,手为虚空,而“伸手者”便是“运虚空”的人了,他就是如来。正如《性命圭旨》所说:
古德云:“何物高于天?生天者是;何物大于虚空?运虚空者是。”盖大道乃虚空之父母 ,虚空乃天地之父母,天地乃人物之父母。天地广大,故能生万物;虚空无际,故能生天地;空中不空,故能生虚空。而曰生天地、生万物,是皆空中不空者有以主之也。以其空中不空,故能深入万物之性,以主张万物而方便之。
因为他空中不空,不空是空,所以能深入到万物的本性之中,而为之主张;所以孙悟空见了他,也只好收起自己的主张,而由他主张。此时,孙悟空已入于虚空之中,也就变得“无影无形”了。这即是《性命圭旨》所谓的“分形散影之神”,其分散的速度如“风车子一般相似不住,只管前进”。照《性命圭旨》的说法,这些分形散影之神必须摄归本体,不能分散。
大圣行时,忽见有五根肉红柱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这番回去,如来作证,灵霄宫定是我坐也。”又思量说:“且住!等我留下些记号,方好与如来说话。”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管浓墨双毫笔,在那中间柱子上写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写毕,收了毫毛;又不庄尊,却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翻转斤斗云,径回本处,站在如来掌内道:“我已去,今来了。你教玉帝让天宫与我。”
“五根肉红柱子”,即是五根手指;“撑着一股青气”,即支撑着虚空,“青气”谓青苍之虚空。“五指”谐音作“五贼”,从气化言,五贼即金、木、水、火、土五行,皆从一股青气化出;从心性言,五贼即色、受、想、行、识五蕴,皆从一己妄念生出。《阴符经》云:“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行为“外五贼”,五蕴为“内五贼”。这内外五贼,贼我身心;常人认贼为子,以五贼为生我之恩人,亲之爱之,不能见其为贼也;如果能见此五贼,身心无为,归于太虚,用逆行之造化而克制之。以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辗转相克,归结于空,便能克念作圣,明乎真空之理,识父母未生前之本来面目,自然能含宏光大,即是“见之者昌”。这一段正是《性命圭旨》说的:“必须再加功而上上胜进,进进不已,直到山穷水尽,转身百尺竿头。”由“出去”到“径回本处”,便是“一念回机,便同本得”。
孙悟空见了这五指(贼),却不认得,以为到了尽头路,而且认贼为亲人,写下了“齐天大圣,到此一游”的标记。这一标记,表现的是他对五贼的亲爱和向往,没有丝毫的相克之义。不仅不克,反而走的是顺生之路,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辗转相生,陷入轮回。五行中以水为首,叫做天一生水,所以第一根柱子便是水,于是孙悟空在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尿即水;水又生第二根柱子——木。这样以来,五贼不但未被控制,反而更其猖獗,头出头没,五行轮回,万劫不复,难怪如来大怒,要骂他个“尿精猴子”。尽管如来喝道:“你好不曾离了我掌哩!”可悟空还是不悟:
有这等事!有这等事!我将此字写在撑天柱子上,如何却在他手指上?莫非有个未卜先知的法术。我决不信!不信!等我再去来!
他不相信“撑天柱”就是如来的手指,没悟出虚空之理,岂不辜负了如来一片苦心!还要去,就是要继续认贼为亲,流连忘返,如来当然不答应:
好大圣,急纵身又要跳出,被佛祖翻掌一扑,把这猴王推出西天门外,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连山,唤名“五行山”,轻轻地把他压住。众雷神与阿傩,迦叶,一个个合掌称扬道:“善哉!善哉:
当年卵化学为人,立志修行果道真。
万劫无移居胜境,一朝有变散精神。
欺天罔上思高位,凌圣偷丹乱大伦。
恶贯满盈今有报,不知何日得翻身!”
这里,“推出西天门”,是因为西为“坤方”,为虚空之地。五指化五行山,明应“五贼”。五行在外,而内包“青气”虚空;孙悟空被压在山下,即是处于虚空之中,成了山中之人——仙。因为手心是“总持门”,孙悟空就归结于此,寂灭于此,难怪雷神和二尊者都要“合掌称扬”。这“总持门”又称“祖窍”,《性命圭旨》说:
将本体之神销归天谷;又将天谷之神退藏于祖窍之中。如龙养颔下之珠,若鹤抱巢中之卵,谨谨护持,毋容再出。并前所修证者,一齐贬向无生国里,依灭尽定而寂灭之。
此处将悟空压在五行山下,即要他安居祖窍,护持温养,行灭尽之定。这还是在炼阳神,正如张景和《枕中记》所云:
混元一窍是先天,内面虚无理自然。
若向未生前见得,明知必是大罗仙。
意即悟空进入手心,压下五行,认着先天,便是大罗金仙,亦与如来不二了。
二尊者和雷神所称扬的是孙悟空。既是称扬,自然是好事,原来压在五行山下竟是得了正果!“当年卵化”说其初生之时,由卵而化。卵为混沌,为虚无;化而为猴,为元心。“学为人”,即有生有死;作者就借的是孙悟空的事迹来作为众生修行的榜样。“立志修行”,写其西行求法学道。“万劫无移”,谓悟空之一点元心,不改不移;“居胜境”的胜境指花果山、万物;这一点元心夹在万物之中,如金在矿,永世难出。“一朝有变”,谓悟空一旦精进发奋,便使精神分离,指“炼精化气”,发生了质变。“欺天罔上”,谓悟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弃天往上”,是“思高位”,要争取最高的果位,指“炼气化神”。“凌圣偷丹”,谓他天宫神偷,打破了旧有秩序,即要超脱出神;“乱大伦”,即弃壳升仙,连肉躯都抛了,而产生脱胎换骨之效,岂非“乱大伦”!指“炼神还虚”。“恶贯满盈”,谓他对躯壳所作的恶事已经满盈,即已经超出凡躯;“今有报”,谓进入虚空,被压在五行山的福报。“不知何日”,谓已得灭尽定而身归虚空;“得翻身”,谓得大自在的“自由境界”。因为灭尽定亦是有作有为,乃如来佛强迫所为,尚未使其自觉,故只能成为散仙;待到他日心无所挂,山自无而心自在,便是光明自在佛,即“翻身”自由了。
此回如来佛之所以以手相示,正是佛教所谓的秘处授记,暗传心印之法,为后来禅宗度人之不二法门。《性命圭旨》曰:
盖此秘藏心印,皆佛佛授手,祖祖相承;迄至六祖,衣钵止而不传;诸佛秘藏,于兹塞矣。
感谢《性命圭旨》和《西游记》的作者,能打破秘藏,现身说法,立出“授手”一章,但愿读者能从中顿悟真如,方不负前辈一片苦口婆心!
如来佛祖殄灭了妖猴,即唤阿傩、迦叶同转西方极乐世界。时有天蓬、天佑急出灵霄宝殿道:“请如来少待,我主大驾来也。”佛祖闻言,回首瞻仰。须臾,果见八影鸾舆,九光宝盖;声奏玄歌妙乐,咏哦无量神章;散宝华,喷真香,直至佛前谢曰:“多蒙大法收殄妖邪,望如来少停一日,请诸仙做一会筵奉谢。”如来不敢违悖,即合掌谢道:“老僧承大天尊宣命来此,有何法力?还是天尊与众神洪福。敢劳致谢!”玉帝传旨,即着雷部众神分头请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千真万圣,来此赴会,同谢佛恩。又命四大天师、九天仙女大开玉京金阙、大玄宝宫、洞阳玉馆,请如来高坐七宝灵台,调设各班坐位,安排龙肝凤髓,玉液蟠桃。
“佛”字从人从弗,弗(不)是人,即为佛。“弗”又读“无”,无人无我即为佛。佛是虚无之人,悟得虚空即是佛。佛祖即是虚空之主人,寂灭之祖;他以寂灭法“殄灭”了妖猴,即把道家成形的“婴儿”、“幼孩”也寂灭而归于虚无。心猿寂灭之后,即可进入极乐世界而涅?自在,所以如来佛祖要唤阿傩、迦叶共回转西方极乐世界。一旦妖猴形神俱泯,自然剩下一灵清净佛性,即是如来佛祖。他受到一切天尊仙道的致谢称颂,乃是《佛说阿弥陀经》中所说的:
舍利弗,如我今者称赞诸佛不可思议功德,彼诸佛等亦称赞我不可思议功德,而作是言:“释迦牟尼佛能为甚难稀有之事,能于娑婆国土,五浊恶世——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中,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诸众生说是一切世间难信之法。”舍利弗,当知我于五浊恶世行此难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一切世间说此难信之法,是为甚难。佛说此经已,舍利弗及诸比丘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等,闻佛所说,欢喜信受,作礼而去。
因而此处所写,乃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之赞叹佛法,同谢佛恩。悟空居于五行山下,即是“安神祖窍”,《性命圭旨·安神祖窍翕聚先天》曰:
《易》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故易也者,两而化也;太极也者,一而神也。以此一点之神,而含养于祖窍之中,不得勤,不得怠,谓之安神祖窍,非所以复吾身之乾元乎?
安神于祖窍之中,自有一点乾元之祖性——即如来佛性。此佛性遍布于天地万物之内,可以统摄自然万物,所以孔子说“乾元统天”。
“统天”即是统帅天地万物,谓以无形摄有形;所以说孙悟空被安于“祖窍”,而天地万物亦安之于佛性,即是“心安而后天安”。蟠桃之形像心,王母娘娘为坤土、为虚无;她每年举行蟠桃胜会,亦即安心于虚空、于祖窍之义。心安然后天安,所以蟠桃大会也即是“安天大会”。《老子》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如来本以无名无识之寂灭法殄灭心猿,而要立名目,便不是“安心”,而是其后一着的“安天”;因为天地乃万物之父母。所以如来说:“今欲立名,可作个‘安天大会’。”
天地皆安,万物化生,于是王母献桃,仙姬献舞,寿星献寿,老君献金丹,赤脚献梨枣,并且歌颂诗曰:
无相门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
乾坤大地皆称祖,丈六金身福寿赊。
……
寿同天地言非谬,福比洪波话岂狂。
福寿如期真个是,清闲极乐那西方。
谓如来佛祖乃法身之主,在“无相门中”,即虚无之性;若以名名之,认色即空、空即是色时,便是天上的仙家。他静即是佛,动即为仙,仙佛从来本一家。乾坤大地皆自虚无中来,故称佛为祖;现象即由虚中生金,为丈六金身。《传灯录》曰:“西方有佛,其形丈六而黄金色。”而“丈六”又为“十六”,为金丹一斤之数。马湘《还丹口诀歌》曰:
内有金丹十六两,送在西南坤地上。
即谓西方十六两金丹,与丈六金身相合;以其色空不二,故福寿赊而无极;以其心佛俱无,故能在虚空西方逍遥极乐。正如中峰禅师所说的:
从来至道与心亲,学到无心道即真。
心道有无俱泯绝,大千世界一闲身。
心都泯绝了,自然也就没有了佛与道的概念了;没有牵挂之时,也即“大千世界一闲身”了。然而,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之时,
只见个巡视灵官来报道:“那大圣伸出头来了。”佛祖道:“不妨,不妨!”袖中只取出一张帖子,上有六个金字:“耮、嘛、呢、叭、咪、礧。”递与阿傩,叫贴在那山顶上。这尊者即领贴子,拿出天门,到那五行山顶上,紧紧地贴在一块四方石上。那座山即生根合缝,可运用呼吸之气,手儿爬出,可以摇挣摇挣。阿傩回报道:“已将帖子贴了。”
大圣露出头,即是阳气露出,有名之始;佛祖说“不妨”,即照应《性命圭旨·安神祖窍》中的:
伏羲氏之《河图》而虚其中者,先天也,乃吾身祖窍之“中”也。孔子曰:“先天而天弗违。”老子曰:“无名天地之始。”即释氏所谓“茫乎无朕,一片太虚”是也。神禹氏之《洛书》而实其中者,后天也,乃吾身祖窍之“一”也。孔子曰:“后天而奉天时。”老子曰:“有名万物之母。”即道家所谓“露出端倪,一点灵光”是也。
《河图》之排列为:东三南二,北一西四,中间为空。中空之处,便是祖窍之中,即孔子之“先天”、老子之“无名”、佛家之“太虚”。《洛书》之排列为东三西七,南九北一,中间为五。中实之处,便是中中之一,即孔子之“后天”、老子之“有名”、道家之“灵光”。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即进入《河图》之中;因为东三南二为一五,北一西四为一五,他则居于五行之中,为“先天”、“太虚”、“无名”。一旦伸出头,便是“露出端倪”的一点灵光,遂落入《洛书》之“后天”、“灵光”、“有名”。于是待唐僧救他时,此山便由“五行山”而更名为“两界山”,好由先天进入后天了。因为要想普度众生,必得现身说法;孙悟空在进入先天、悟通天理之后,还要遁入后天,入于唐僧之身去做凡人之心,以完成普度之愿,三三功行,才能最终圆满成佛。
佛祖以“耮嘛呢叭咪礧”之六字金帖,降伏孙悟空;让阿傩帖在五行山顶四方石上,即是《河图》、《洛书》之象。“耮嘛呢叭咪礧”六字为梵文音译,是观世音菩萨的心中心语,又是佛教秘密莲花部的根本真言,称做“六字真言”。“耮”字,为“佛部心”,一切佛皆由此字成就。若能念声时,使身、口、意与佛本体达到三密相应,混成一体,便可即身成就。所谓“三密”,即“口密”,谓口诵佛本尊之心中心言;“身密”,谓结持佛本尊之手印(身体姿势,尤其指手势,即体态语言);“意密”,谓观想佛本尊的形象(乃思维语言)。密宗所谓“即身成佛”,其理论依据,便是众生乃佛本尊法身所现化,因而可以通过众生逆修佛之身、口、意并与之混成一体,也即是佛了。
“嘛呢”,即是“摩尼”,均为音译,汉意为宝珠,为如意,称“宝部心”。此摩尼宝珠出自龙脑之中,若能持此宝珠,入海无宝不聚,上山无宝不得,因而又名“聚宝”,是诸宝之总名。《涅?经》卷九曰:“摩尼珠,投之浊水,水即为清。”玄觉《永嘉证道歌》云:
摩尼珠,人不识,如来藏里亲收得。
六般神用空不空,一颗圆光色非色。
此珠在丹道中称“如意珠”,即“金丹”:
教君终日默如愚,炼成一颗如意珠。
——彭耜《道阃元枢歌》
须臾战罢云雨收,种个元珠在泥底。
——张伯端《赠白龙洞刘道人歌》
“叭咪”汉意为“莲花”,表示“莲花部心”,以此比喻法性和莲花一样纯洁无瑕。莲花清洁无染,象征着人世界最美好的事物,给人以最美妙的感受;它出淤泥而不染,犹如矿中之金,因而被佛教视为吉祥之物,佛菩萨端坐莲花台,苏轼就有一首诗曰:
稽首天中天,毫光遍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西方极乐世界里有七宝莲池,而往生极乐世界之人皆为莲花化生,共为九品,因而净土宗被称作“莲宗”。
“礧”,表示“金刚部心”,谓祈愿成就的意思。依靠佛本尊之智慧和力量,才能获得正觉,成就一切,普渡众生,最后觉行圆满而成佛。
总之,此“六字真言”,藏传佛教则视之为根本真言,为千经万典的根源,主张信徒们循环往复,经常持诵,念念不忘,便可积累功德,待至功德圆满,即可解脱。
无论是“佛部心”、“宝部心”、“莲花部心”,还是“金刚部心”,都将心视做了“佛”、“宝”、“莲”和“金刚”。孙悟空为心猿,为人心、物心、天心、地心和宇宙之心,为圣心、仙心、佛心和虚空之心,为万物心、八卦心、五行心、四象心、两仪心、太极心和无极心,因此,用“佛”、“宝”、“莲花”和“金刚”来形容他,也不过份;而且,用“耮嘛呢叭咪礧”六字真言来降伏其心,正是寿星对如来说的:“幸如来善伏此怪。”
《金刚经》云:
(须菩提问):“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因此,如来佛是最善“降伏其心”者,悟空这心猿被如来定于五行山下,亦是天大的福缘。贴上金帖之后,“那座山即生根合缝,可以运用呼吸之气,可以手儿爬出,摇挣摇挣”,即是《性命圭旨》所说的:
到此地位,方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遍法界是个如来藏,尽大地是个法王身。实际无差,与三世佛而一时成道;真空平等,共十类生而同日涅?。法身其大也,虚空且难笼其体。
谓孙悟空到此境地,已与天地万物一体,法界与大地虚空俱为一身,生根合缝,毫无分别,实际无差;手儿爬出,呼吸活动,则是法身之大,而虚空亦包裹不住。
如来要离开玉帝天宫而回西方极乐,就是因为孙悟空与虚空同体之后,其佛性之象征——如来佛祖就要复回极乐世界而涅?成佛了。然而:
(他)与二尊者出天门之外,又发一个慈悲心,念动真言咒语,将五行山,召一尊土地神癨,会同五方揭谛,居住此山监押。但他饥时,与他铁丸子吃;渴时,与他溶化的铜汁饮。待他灾愆满日,自有人救他。
佛祖发慈悲心,即是《金刚经》所说的“善护念诸菩萨”。召一尊土地神癨,即为坤地,代表虚空,正是《性命圭旨·安神祖窍》所说的:
以此一点之仁,而敦养于坤土之中,而勿忘,而勿助,谓之“安土敦仁”,非所以吾身之太极乎?……受师诀曰:空洞无涯是玄窍,知而不守是工夫。常将真我安止其中,如如不动,寂寂惺惺;内外两忘,浑然无事;则神恋气而凝,命恋性而住;不归一而一自归,不守中而中自守。中心之心既实,五行之心自虚。此老子抱一守中,虚心实腹之本旨也。
这所谓的“师诀”,即如来佛所念动的真言咒语。“五方揭谛”乃五方信使,当时炼五脏时用过,如今炼五行又出现了。饥时吃铁丸,渴时饮铜汁,可见还是在烧炼,由铜汁的“溶化”即可看出。“溶铜”即是赤水,如《性命圭旨·涵养本源救护命宝》曰:
夫明心尽心之要者,时以善法扶助自心,时以赤水润泽自心,时以境界净治自心,时以精进坚固自心,时以忍辱坦荡自心,时以觉照洁白自心,时以智慧明利自心,时以佛知见开发自心,时以佛平等广大自心。故知明心是生死海中之智楫,尽心是烦恼病中之良医。若昧此心,则永劫轮回,而遗失真性;若明此心,则顿超生死,而圆证涅?。始终不出此心,离此心别无玄妙矣。
而所谓炼阳神,炼虚空,则如《性命圭旨·本体虚空超出三界》中说的:
此其所以自然造化而复性命之、而复虚空之不可以已也。而复性命、而复虚空,至此已五变化矣。变不尽变,化不尽化,非通灵变化之至神也。故神百炼而愈灵,金百炼而愈精。炼之而复炼之,则一炉火焰炼虚空,化作微尘;万顷冰壶照世界,大如黍米。
不过,他的灾愆未满,便翻不得身。“灾”字繁体,从水从火,水、火乃五行之二,是无情生灭之物,在悟空便是生灭心;“愆”字从衍从心,衍心便是多余之心。“生灭之心”与“多余之心”不除,自然灾愆未满,即无人能救得他脱身得自由。
尽管如来使心猿定于五行之下,而使其进入虚空本体,但这在悟空来说都是被动的。正是:
妖猴大胆反天宫,却被如来伏手降。
渴饮溶铜捱岁月,饥餐铁弹度时光。
天灾苦困遭磨折,人事凄凉喜命长。
若得英雄重展挣,他年奉佛上西方。
如来一掌将悟空推出西天门外,是“超出三界”,即常说的“跳出三界外”;指化五行而定心猿,即是“压在五行”而“身在五行中”。纵然虚空,但仍由他人主宰,远不如自己主宰来得自在,所以他会“捱岁月”、“度时光”、“遭磨折”、“事凄凉”。如再能“涵养本原救护命宝”,以使“命长”而不死,便有希望。而要自己作主,还得“奉佛上西方”,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因为佛便称作“大雄”。
要上西天,就得脱出如来手而“不在五行中”,如诗所说的:
恶贯满盈身受困,善根不绝气还升。
果然脱得如来手,且待唐朝出圣僧。
这“不绝”之“善根”,正是在诸佛前所种,是如来亲手所种,正是五祖弘忍所说的:
一佛二佛千万佛,总是自心无别物。
昔年亲种善根来,今日依然得渠力。
靠着这一“善根”之佛心,才会有人来救而脱出如来之手以上西天。可以说身压五行是被动虚空的过程,而奉佛上西则是自觉虚空的过程。不过,纵使是自觉,也不能放纵,还是要勇猛精进,所以头上要戴金箍以“勒阳神”,以拴心猿。待到了西方,不思善不思恶,灾愆俱无;无五行无金箍,约束自灭。心中没有约束时,那金箍不用人下自己就没有了。正说明一切自心造,三界唯心现;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而“且待唐朝出圣僧”一句,又为《西游记》的主要部分,后九十三回引出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