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持后与鞭后
《列子·说符篇》云:“子列子学于壶丘子林。壶丘子林曰:‘子知持后,则可言持身矣’。列子曰:‘愿闻持后。’曰:‘顾若影,则知之。’列子顾而观影: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申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
释曰:息自心起(古人造字,自心为息,具有深义)。息调则心静,心暴则息粗,心平则息细。息与心,亦犹影之与形。故心息相依,持后之诀。能持其后,则返乎先天而处先天矣,此即示后天返到先天之妙道也。或曰:持后处先,即老圣“后其身而身先”之旨。故玄宗修持,心息在外相依,俾达真空之境,乃持后处先之秘旨也。
《庄子·达生篇》云:“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谓学养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以待门庭,亦何闻于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证,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鞭其后,则前被挤,亦于于然行矣)。’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其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悬薄(犹言富家与贫家也),无不超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
释曰:道在先天,然非借后天色身不能进修。是故明哲保身,不立乎岩墙之下,不涉畏险之途,不妄费精神,以沽名邀誉。一切无益之事,有伤于身心者,均摒弃不为。内以养己,外以防身,庶不致后天累倒先天。《老子》曰:“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又曰:“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皆示斯旨。邵子曰:“若问先天一字无,后天方要著工夫”。亦同鞭后之意。谨持于后,乃可超先。此《庄》、《列》鞭后持后之旨,寓有借假修真之至意,我人应加以注意者也。
一三七、相推与相胜
《易经》明阴阳相推而生造化。如云:“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又曰:“刚柔相推而生变化”,皆是也。《阴符经》末段,明阴阳相胜而返乎阴阳不测之真空。故曰:“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矣”。此明阴阳相守而双亡,非有非无,非明非暗,非生非灭,即对待而成绝待之妙旨也。相推乃顺行,相胜乃逆行。相推成对待,易道也;相胜融对待,丹道也。相推有前后。相胜在同时。心息相依,而性命合一,正相胜之象也。
一三八、古始与疑始
《老子》曰:“迎之而不见其首,随之而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庄子》曰:“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释曰:无名天地之始,虽云始,而实无始无终。故曰“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此无极真空,乃大道之源,性命之宗。修道而契古始,则始觉冥乎本觉矣。疑始无始,与古始名异而义实同也。
一三九、内韄与外韄
《庄子·庚桑楚篇》云:“夫外韄(音获,缚也)者,不可繁而捉,将内揵;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揵(音捷,闭也)。外内韄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
陆西星曰:“夫人之学也,其要在内外二忘之一尽矣。凡人内有所桎,则谓之内韄;外有所桎,则谓之外韄。韄者,以皮束物之称也。言人之心,贵乎虚静恬淡,一接于物,而不能过而不留,则夺于攻取,心受外韄而繁矣。就此憧憧烦扰之中,寻求本体,其如物拒于中,内者已实,故内揵而不开,一动于欲,而不能与化俱徂,则思虑营营,心受内韄而缪矣。就此绸缪萦结之中,寻求本体,其如已涉于感,外缘难断,故外揵而难解。捉者,寻求之意。揵者,牢关之义。此等新寄之语,如霞外杂徂,必非食烟火者所能道。外内韄者,道德不能持,言内外交韄,则虽道德有于身者,尚不能以自持,况遵道而行者乎?要知道德有于身,则洒涤已熟,自无所韄,此殆其设言耳”。
玄静曰:以上理义之释,已属详明。总之,外韄者,境铄心也。内韄者,心缘境也。尘境空则外韄解,心识忘则内韄消。必到心境两忘,然后内外俱空,而慧性明朗。今玄宗修证,先空其身心,而后内外根尘同时解脱。工夫须由心息相依,渐次证入,一到大定常定,自然内外冥融,理无能韄所韄,能揵所揵。李道纯所谓:“心寂证无生”是也。
一四O、葆光与葆真
《庄子·齐物论》云:“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田子方篇》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释曰:葆光者,韬光也,《大易》“明入地中”之象也。《参同契》曰:“原本隐明,内照形躯”。是葆光之旨也。诀曰:回光返照,藏神于虚;调息绵绵,渐凝渐住;直至息无出入,内外静定,入大寂之乡,复归于无物,不识不知,无人无物,是谓藏密,亦称葆光。知葆光,即知葆真。真者,真性也。以定慧养之,焕然日新矣。陆西星曰“虚缘,虚己而顺也。葆真,虚静以养真也”。心息相依入大定,内外和融,是即葆真、葆光之一贯工夫也。
一四一、修性与修命
吕祖云:“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达命宗,迷祖性,恰似鉴容无宝镜。寿同天地一愚夫,权握家财无主柄”。此歌就道性命对立说,勉人性命兼了,自是至当。若学者执此以讹议佛氏修证,斥其不知命宗而落阴灵境界,则铸成大错。盖道家之言性,约性与命、神与气,真空妙有,对待而言。佛氏之言性,乃混性命、神气,有无色空,情与无情而言。所谓妙明真性,乃绝待之真,而非相待之体,奚可以玄宗之学说,而议佛氏威音王以前之境界也。
问曰:然则佛氏之意生身,亦属阳神乎?答曰:证自性法身者,不落阴阳明暗对待诸法。《易》曰:“阴阳不测之谓神”。佛氏之法身清净周遍,微妙含容,不可拟思测度。若以阴阳绳尺而测佛氏之意生身,终莫能及。学者情量破尽,如如体现,方能少分相应耳。
一四二、阴神与阳神
阴神者,五阴未破尽前所出神识也。阳神者,五阴破尽后所现之意生身也。阴阳之分,只分五阴破尽与否以为衡,不在有形声无形声也。深山中松柏狐鹿等怪,皆能现人形,斯皆精魂变化,讵可谓之阳神乎哉?
《楞严经》破五阴文内有云:“其心离身,反观其面,去住自由,无复留碍,名受阴尽。”又云:“受阴尽者,虽未漏尽,心离其形,如鸟出笼,已能成就。从是凡身,上历菩萨六十圣位,得意生身,随住无碍。”《楞严》此处指示,极为分明,凡色受二阴俱尽者,方能身离其形,去住自由,但想行识三阴未破,无神通变化,不能饶益众生,则所出者阴神也。从此上进,历菩萨六十圣位,方得意生身。所谓意生身者,正同道家真人也。《楞伽经》云:“菩萨摩诃萨意生身,如幻三昧力自在神通,妙相庄严圣种类身一时俱生,无有障碍。”又云:“入不动地已,无量三昧自在,乃得意生身,得如幻三昧,通达究竟,力明自在,救摄饶益一切众生。”此处明示,凡得意生身,随其三昧神力,方能现妙庄严相,种种神通,举意即成,自在无碍。非同《楞严》所谓“心离其形者”也。凡识阴破尽者,涅槃天晓,自性神用显现,方能得此身相。按《楞伽》揭三种意生身,其一曰:三昧乐正受意生身,谓三纯熟,法身即能纵横自在,隐显如意。以三昧正受,为道胎圆成之根本。故名三昧乐正受意生身。二曰:觉法自性意生身,乃八地已上菩萨,通达一切诸法,悉由自性现,得生心自在,得法自在,故能现无量法身相,具足一切庄严,遍入一切刹土,自在无碍,名觉法自性意生身。三曰:种类俱生无行作意生身,乃等觉菩萨,以金刚心,断微细生相无明,迁流已尽,能现千种万类之身,无类不应,而无作无行,无心无缘,名种类俱生无行作意生身。三种以此为最超。玄宗十月胎圆,真人显相,已得第一种意生身。洎乎三年温养事一毕,能分身无量,得入第二种意生身。最后还元了道,得入第三种意生身。
《海山奇遇记》载:“南宗姚平仲,在大面山遇钟吕二祖,祖令其山洞静养,至九九日,即能出神入化,通往知来,自以为有得。钟吕复至,曰:‘此阴神也,不能久视,须得金液,乃是阳丹。’吕祖以九还之诀示之。平仲乃混迹勤修,积功累行,遂成大道。”按平仲初出之阴神,即《楞严》所谓“其心离身,返观其面”之类,非意生身也。
初祖达摩示寂,葬熊耳山。魏宋云奉使西域回国,遇师于葱岭,见挽只履,翩翩独逝。云问:“何去?”曰:“西天去。”又谓云曰:“汝主已厌世。”云闻之茫然。别师东迈,暨复命,明帝已登遐矣。迨孝庄即位,云具奏其事。帝令起圹,惟空棺一只,革履存焉。(《神僧传》卷四)
按,达摩所现,乃意生身。《华严经·十地品》陈说意生身境界,广大奇伟,可参考焉。
一四三、杀机与盗机
《阴符经》上篇揭杀机之妙,中篇彰盗机之旨。所云杀机与盗机,皆是逆用。逆转生机,返本还源之秘要也。经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性体无生灭,而现有生灭者,气也,非性也。潜虚翁曰:“性本无生,乘气机以有生。”故反流之要,须从心息相依,自有息转入无息,有念转入无念。息念双销,真空全现,则根尘不偶,心识都尽,本性透露,大用斯彰。吕祖所云“已生而杀生”是也。于焉依正旋转,万化定基,顿超有漏,缘破五阴,圆证三德,非杀机之妙乎?
是故旋生灭而寂灭,身心不动,函盖乾坤。佛家云“破云转”,玄宗云“杀机”,其义一也。涵虚祖《阴符经类解》云:“《易·系》云:‘一阴一阳之谓道。’以阴为先,阳为后者,盖天地万物之理,无静不生动,剥所以居复之先也。《阴符经》一卷,即阴阳交契之机关。神之神灭于此,不神之神生于此。是乃生与发隐显之处;反与复出入之门;日与月消长之会;大与小往来之路;死与生制伏之根;恩与害相乘之地;水与火进退之乡也。”
诀曰:杀机之妙,须先识得玄关一窍,从动处下手,旋息归元,身心两定,内外皆空,神之神灭于此,不神之神生于此矣。《楞严经》云:“旋息循元,旋法归无;入流亡所,闻所闻尽,觉所觉空,空所空灭,生灭灭已,寂灭现前。”皆示杀机之妙也。夹山禅师云:“六户不掩(即六月休复),四衐无踪。”死心禅师云:“六门根既空,万法无生灭。”亦示杀机之妙也。解黏脱缚,无过于此矣。
《阴符经》又曰:“天生天杀,道之理也。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又云:“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
《阴符经》此段文章,仍是一炁之作用。虚无一炁,得之则生,失之则死。小儿能心息相依,故呼吸之机,能翕聚天地真阳。及情窦皆开,欲念勃兴,息短而浅,入息少而出息多。身中元气,复由呼吸之机,反归虚无,斯所谓天生天杀也(实乃自生自杀)。神仙洞明返还之妙,端在以寂而感,于是心息在外相依,使神息两定,身心入寂。以我身之虚,合天地之虚,自然能逆转气机。则天地之元阳,不召而自来,不求而自至。向从我身所夺去者,仍能返之于我身,而物返故主。强名盗机,实乃返还本源,承嗣家业。学者修证到本体虚空,根尘俱泯,自他不立,则法界全彰净满身,更何能盗所盗之足言哉。斯即《楞严》所谓“无为真如,性净明露”是也。
须知《阴符经》以人与天对立,故有能盗所盗之分。能所之见未泯,自他之执未化,故未入不二之门,达一如之用。若到性合真空,一真独露,则山河大地,全露法王之身,可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庄子》所谓“道通一”,斯则能所之见泯,而自他之执化矣。
《易》云:“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寂而感,心境互融,自他不隔,是乃见谛之论。《阴符》之盗机,亦不过寂感之机用云耳。约俗谛之谈,权示盗夺之旨,非为究竟,学者万勿拘泥。《法华经》载,稚子回头认父,即承嗣家业。我辈修道,息心静虑,虚其身心,荡其见执,遂至一如之境,自他不隔,物我俱融,亦是承嗣本有之家业,非盗夺也。故《庄子》云:“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又云:“大一通之”,如斯立论,方合道家本旨,而融通于儒释,妙契不二之门矣。
一四四、天机与神机
庄子曰:“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陈翠虚曰:“夺得天机妙,夜半看辰杓。”又曰:“夺得天机真造化,身中自有玉清天。”又曰:“都缘简易天机妙,散在丹书不肯泄。”陈抱一曰:“苟非着意求铅汞,争悟天机结圣胎。”吕祖云:“一本天机深更深,徒言万劫与千金。”葛仙翁曰:“玉液灌溉,洞房流苏。天机直露,万籁难如。”此天机之说也。
《阴符经》曰:“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陈默默曰:“二般灵药天然合,些子神机这里求。”三丰翁曰:“用神机暗合周天,戒身心防危虑险。”李清庵云:“存乎中者,神也。而发乎中者,机也。寂然不动,神也,感而遂通,机也。隐显莫测,神也,应用无方,机也。蕴之一身,神也,推之万物,机也。”此神机之说也。
玄静曰:天机者,先天一点至灵之炁。孔子所谓“天地之心”是也。周子《太极图说》所谓“无极之真”亦是也。神机者,恍惚杳冥,火候变化,自然之妙机也。奇器者,外玄关也。嗜欲深者,元气愈丧,元精愈汩,元阳日暗。故云“天机浅”也。
或曰:“古人谓天机不可泄漏,今子公开道妙,得无泄漏天机乎?”玄静曰:“子以口诀为天机者,非真知天机者也。学者工夫一到虚极静笃,鸿濛将判,先天一点灵阳,自虚无中来,如露如电,斯乃天机直露耳。急须拨转玄关,秘藏此一点灵阳,毋令再泄,谓之采药归壶。故不可泄漏者,教人送归土釜牢封固也。天机不可泄漏之真消息也。奚可以言语文字谓天机乎哉。须知言语文字,纵合道妙,犹如绘月,非真月也。”
或曰:“然则紫阳三传匪人,三遭天谴之说,然乎否乎?”答曰:“泥丸仙师已辨之矣。白真人《辩惑论》云:‘天下学仙者纷纷然,良由学而不遇,遇而不行,行而不勤。乃至老来,甘心死于九泉之下,岂非悲哉!今将师传口诀,锓木以传于世,惟恐漏露天机,甚矣。得无谴乎?’泥丸云:‘吾将点化天下神仙,苟得罪者,天其不天乎?经云:我命在我,不在于天,何谴之有。’玉蟾曰:‘祖师张平叔,三传匪人,三遭祸患,何也?’泥丸云:‘彼一时自无眼力,又何况运心不普乎?’须知平叔遭难,实系自炫造成,与天无关,更何疑乎泥丸之说乎!”
一四五、心机与目机
《阴符经》虽非黄帝所著,乃道家古籍也。《上篇》有云:“天性,人也;人心,机也。”《下篇》有云:“机在目。”此心机与目机之旨,我师体真山人尝发其义,其言曰:“机者,动静之机也。经云:‘目之所至,心亦至焉。然心之所至,目亦至焉。’又经云:‘目不动则心住;然心不动,则目亦住。’此机在外即是目,在内即是心。必要知心息相依,依到呼吸断绝,泰然大定。吕祖云:‘未死而学死。’心息相依,学死之法也。学死者,是要心死也。心既死矣,则目亦不动也。必要知眼皮不动,即是心息相依已依到极则之处。故云机在目。”可谓发千古之未发,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一四六、回机与息机
从迷至悟谓之回,返本还源亦称回。我自人无始以来,劫劫轮回,良由背觉合尘,随物而转,如浪子流落天涯,不识还家认父,承受家业。今一旦觉悟前非,幡然转辙,从事性命之学,以了性而复命,此回心一念,谓之始觉。即以始觉之净心,反照而入于炁穴,澄之静之,使合于息,久久神凝息住,翛然入定;久久湛然,六根虚极,一念无为,十方坐断,是云息机。息机者,忘机也。古德云:“忘机隆佛道”。不知仙道亦贵忘机,忘形忘物,忘气忘神,忘照忘知,一归于混沌。愈忘愈神,直至人法俱空,心境俱寂,寂之又寂,则圣胎圆成,道超象外矣!吕祖云:“坐卧忘机剑影孤,灵元一点合丹炉”。又云:“松风醉我二忘机,琢得云根仅半围”。又云:“息虑忘机合自然”。皆息机之妙旨也。
一四七、具缘与具德
缘谓办道之缘,玄宗谓须法、财、侣、地四者全,而后道业可办。天台宗止观,须备具五缘。何等为五?一者衣食具足;二者持戒清净;三者闲居静处;四者息诸缘务;五者近善知识。所谓缘务,又分四种,谓生活缘务,人事应酬缘务,技能学问缘务,凡此种种悉应放弃。又善知识亦分三种,谓外护、同行和授教师。此与玄宗法、财、侣、地全符。然缘具而德不具,必生种种魔障,妨碍行人进趣,道业恐亦难成,故具德尤急于具缘。
《庄子》曰:“德者,成和之修”是也。潜虚真人云:“外丹之道,为之在人,成之在天,知之在慧,凝之在福,诀之在师,明之在眼,有不可丝厘毫忽假借于人者。苟能潜修德行,密结同心,德动天地,诚感鬼神,自尔临炉之时,保无虞失。否则学术虽正,心眼虽明,如魔试何?余盖亲试历验,今则不敢自隐”。此虽指地元修炼而言,人元丹法亦非例外。故《悟真篇》云:“大药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若非积行施阴德,动有群魔作障缘。”潜虚子《悟真小序》云:“阴德是人所不知者,上阳论是録之,施予不求报,阴德也;积善无人知,不迫人于险,暗中作方便,俱阴德也。经云:彼以祸来,我以福往;彼以怨来,我以德往。郝太古仙师云:阳德服人,阴德伏魔”。
予谓《抱朴子》云:“仙法欲令爱逮蠢蠕,不害含气,仙法欲溥爱八荒,视人如己”。又云:“或问曰:为道者当先立功德,审然否?抱朴子答曰:有之。按《玉铃经》中云:立功为上,除过次之。为道者,以救人危、使免祸,护人疾病,令不枉死,为上功也。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又云:“吾更疑彭公之辈,善功未足,故不能升天耳”。此正示具德之要。
玄宗修士,欲即身证真,必先改革心地,常存利物之思,大慈与乐,大悲拔苦,时行方便,广积善缘,则未遇师者得遇师,已遇师者得成道。老子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此之谓也。
一四八、平怀与平息
僧灿大师《信心铭》云:“一种平怀,泯然自尽”。了山杲禅师重参博山,山问:“数年在外,有何所得?”杲曰:“只是平怀”。此“平怀”二字,至玄至妙,而亦不易得。盖非到境智融通,物我一如境界,不能契入也。初心办道,未能忘境,何能平怀?平怀未能,且自平息。平息者,心息相依,调之纯熟,均匀柔和,绵密不绝也。息平,则心也平矣!工夫能于盛怒之下,瞬息回光,三五呼吸,即入恍惚杳冥,斯与平怀之旨渐相应矣。《庄子》云:“休乎天钧”,示平怀之妙也。壶子之“衡气机”,乃平息之妙也。钧者,平也。衡亦平也,混沌无内外之意也。
一四九、安居与安心
《墨子》曰:“非无安居也,无安心也;非无足财也,无足心也”。予展卷至此,不觉欢曰:何其言之似老祖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又曰:“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可与墨子互相发明。
至安心之法,三教所同尚。调息凝神,身心二静,澹然闲处,湛然虚极,《庄子》所谓“游心于物之初”,是玄宗之安心法也。《易》曰:“圣人以是洗心退藏于密”,杨子曰:“藏心于渊,美厥灵根”。此儒宗之安心法也。二祖慧可谓达摩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摩曰:“将心来与汝安”。可良久曰:“觅心了不可得”。摩曰:“我与汝安心竟”。此禅宗之安心法也。禅宗最超,然非初学所能骤契,心空及第,非开佛如见者不能也。求其平易简当,三根普被,莫如老氏之安心法,即凝神于虚,与息相谐合,息调心静,静久自定,于此定中,身心轻安,百骸调适,尘累渐消,智慧日生。故《列子》曰:“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取所矣”。此玄宗全真之旨,复命之至要也。
一五O、见独与疑独
《庄子》曰:“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列子》曰:“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
释曰:心地法眼,能见法身,是名见独。独者,无待之真。法性非对待,不与万法为侣,故云独。寒山子曰:“可贵天然物,独立无伴侣”。《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皆示绝待之意。故云一真之体。凡生死昼夜,明暗色空,皆属对待,见独则不滞二边,圆融一际,故能无古今,入于不死不生也。疑独之疑,与《庄子》疑始之疑同意。谓以真性融摄一切法,本末皆会于宗,宗亦不立,则独与非独,皆不必执。是盖见独之见亦打脱,不滞于法身边之意也。渊乎微矣!
一五一、见素与体素
《老子》曰:“见素抱朴”。《庄子》曰:“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南岳怀禅师云:“修证即不无,污染即不得”。六祖印之曰:“即此不污染,是诸佛之所护念,汝既如是,我亦如是”。
释曰:素乃本地风光,本源自性。老圣之见素,洞彻本源自性之谓也。庄子之体纯素,亦即明此不污染之清净性体。玄宗、禅宗,均以达到本地风光为究竟,可以证也。至云抱朴,则宗下所谓保任是也。见素抱朴,乃柱下之正法眼藏。玄宗所修,可谓与佛氏最上一乘,函盖相应,故大珠禅师云:“大量者,用之即同;小机者,执之即异”。机见差别成三,迷悟在人,不在教之异同也。
一五二、袭常与袭明
《老子》曰:“用其光复归于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又曰:“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计不用筹策,善闭无关键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
老圣垂示袭常、袭明之旨,要人体会常住法身。此常住法身,即一切众生性觉妙明,故或曰常,或曰明,其义无二。袭者,继承之义,即冥会本心,默契真常之道也。因非凡夫所能了解,然亦不离凡夫日用之间。若能反而求之,亦可顿契心源,开圣慧眼,所患者,众生日用而不知,用其光而不复归于明也。如何是谓用其光?长庆安曰:“汝各有大宝,从眼门放光,照山河大地,耳门放光,领一切音响。如是六门,昼夜常放光明,名放光三昧,自不识取”。老圣复归于明,正欲人返乎心源,如识灯光而达灯体,则明明相续,无已时矣。“善行无辙迹”五句,显性起无作之妙用。“常善救人”四句,显同体大悲之行愿。盖圆证一心者,自他不隔,物我无间,是用语痛痒相关,视人之溺,若已之溺,善救善度而不能自已者也。
一五三、大顺与大宁
老圣曰:“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于大顺”。《庄子·天地篇》曰:“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又《列御寇篇》曰:“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释曰:大宁者,无为泰定之宇,希夷之乡,太玄之境,无灾无害,无累无忧,吉祥至也。学者须到情忘见歇,豁然契证,方许相应。最初下功,至外息断绝,能一定三小时之久,亦可谓少分相应。总之,身心未到大定之前,无大宁之可言也。有定方能有宁。大顺者,大自然也。有气化之大顺,火侯变化,纯乎自然,妙契先天,如庖丁之解牛,痀偻之承蜩,是其义也。有神化之大顺,境智妙合,随心所转,无不自在,如《华严》十地菩萨,得心自在与法自在,随其心念,神化莫测,妙有无穷。可谓大顺之至矣!此非还虚之极,与道合真,未易臻此境界也。
一五四、玄德与玄同
老圣曰:“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又云:“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于大顺”。《庄子》曰:“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释曰:老庄皆揭玄德。玄德即修道也,常住真心之别名也。返乎无始,方契玄德。心息相依,而至真空现前,可谓“性修反德”矣。“为而不恃”等句,形容无心应运,功成弗居之妙。若有己即有始,有私即不普,是故契玄德,普物而无心,顺事而无情,如镜成影,日照风回,应物付物而不自居功矣。
老圣既揭玄德,又揭玄同。经云:“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释曰:玄同者,谓旋转万流,同入于玄,寄迹殊妙得不二。如《华严》入法界品五十三善知识,各说差别法门,一一销归自性,皆获解脱。解脱同而门庭异,平等中现差别,差别中示平等。故达玄同之用者,能于无差别中有差别身,于有差别身中入无差别定,于无差别定中现有差别境,于有差别境中示无差别智,妙入《华严》无障碍解脱之门矣。又曹山寂禅师立三种堕。玄同之士,能随处自在,即是随堕。随类自在,即是类堕。如陈翠虚仙师了道之后,肩担为人箍桶,行歌于市曰:“有漏教无漏,如何水泄通;既然圆密了,内外一真空”。岂非同于《华严》之鬻香长者,与婆施罗船师乎?仰山扫地次,沩山问:“尘非扫得,空不自生。如何是尘非扫得?”仰扫地一下。沩曰:“如何是空不自生?”仰指自身又指沩。沩曰:“尘非扫得,空非自生,离此一途,又作么生?”仰又扫地一下,又指自身,并指沩。临济栽松次,黄檗曰:“深山里栽许多松作甚么?”济曰:“一与山门作致,二与后人作标榜”。道了,将锄头筑地三下。檗曰:“虽然如是,子已吃吾三十棒子也”。济又筑地三下,嘘一嘘。檗曰:“吾宗到汝大兴于世”。如是无一法而非玄即俗即真,旋转万流,同入不二之门,妙契无生之旨矣。
玄同之妙有二:其一,乃迹同而用异;其二,乃迹异而用同。如《华严》入法界五十三品善知识,或现比丑、比丑尼身,或现人王居士身,或现神仙外道身,乃至童男童女身,顺逆权实境界不同,而秉毗卢法邸则一,此所谓迹异而用同也。潜虚真人谓:“吾之同,同于玄,非同于迹”。示此义也。迹同而用异者,乃和而不流之旨。譬如同一睡觉,同一行坐,同一见闻,同一饮食,有道之人与无道之人,境界悬绝。姑以睡觉论,至人寤寐一如;凡夫神魂颠倒,乱梦如山。又如未做工夫之人,睡中鼻息如雷,神息不相守;久做工夫之人,一睡则心息相依,鼻息无声,如入禅定,经称“三昧卧”者是也。凡夫入声色场中,被声色所转,圣人不尔。此所谓迹同而用异也。
一五五、知荣与守辱
老圣云:“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释曰:荣辱亦是象言,迨指身心言也。心体广大,包涵万象,所谓常住真心,性净明体,历劫不迁,何等超脱,是所谓荣之象也。四大色身,假合而有,秽浊不湛,是辱之象也。若乃外其身,而以心合息,空诸所有,使心息融和,荣辱二忘,渐至于泰定,则内外二空,成○如此之象,是名虚中,为天下谷也。身心二忘,根尘俱泯,先天元阳真炁,冲关透顶,抱我法身,育我色身,内外兼养,身心一如,宾主互融,色空一际,平等不二,妙契如如,常德乃足。六识忘而三毒灭,复归于混沌,有无不立,圣凡位中不能摄,此归元之极致也。噫!反朴之妙,岂有过于是哉!
一五六、性起与缘起
性起者,依本源自性,任运而起。老圣曰:“善行无辙迹,善计不用筹策,善闭无关键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庄子》曰:“彼是莫得奇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又曰:“冉相氏得其环中随成,与物无始无终,无几无时”。又曰:“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此老庄性起之学也。佛教唯禅宗与华严宗言性起,其余各家皆说缘起。缘起之法,真妄和合,故有染净等差别。若性则纯真无妄,清净无染,应物无情,普顺无心。虽万行庄严,而一尘不立,唯斯为贵。《华严经》中有如来性起妙德菩萨之名。又,华藏世界,积种种庄严,皆性起妙德之相大。入法界品,婆须密,迹近淫荡,而或唼或吻,或抱或执,或瞻或触,皆能使人解脱情累,得大利益,此彰如来性起妙德之用大。以性起无作,故能转物;缘起随物,故被物转。被物所转,故能见物而不见心。无作妙行,故常动而常寂。又,性起则一真独露,缘起则六识缘然;性起则事随理融,心与境泯;缘起则能所交接,知见纵然,不能清净宁一,理所当然矣!
玄宗性起法门,同于华严宗如来性起妙德之旨。故老圣曰:“道生之,德育之”。缘起杂净染,性起有净无染,故老圣曰:“清净为天下正”。缘起有执心,以能所未亡故;性起无执心,能所不立。故老圣曰:“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也。缘起立量,内外未融;性起超一切量,显示无尽。故《庄子》曰:“体尽无穷,而游无朕,无内无外,无始无终,无几无时”。缘起属对待,性起属绝待,故《庄子》曰:“道通为一”。又曰:“知通为一”。又“万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又曰:“叁万岁而一成纯”。老圣曰:“通于一,万物毕”。又曰:“圣人抱一,为天下式”。是则玄宗一道融通,一真独露,亘古今而现圆成,泯自他而为一致。自非上智,鲜有不望洋兴叹者矣。
玄宗禅宗性起法门之大体既如上述,敢问其大用何如?答曰:虚寂自然,清净宁一,其妙处,可将老圣所谓“无为而无不为”及“为之而无以为”二语赅括。禅宗称之为“无功用道”是也。以“无为而无不为”,故常寂常动;以“为之而无以为”,故常动而常寂。常寂而常动,故居无不无;常动而常寂,故处有不有。以居无不无故,大用繁兴,万德斯彰;以处有不有故,圣智虚融,一尘不染。如《肇论》云:“应化无方,未尝有为,寂然不动,未尝无为”。又云;“不尽有为,不住无为”。斯诚性起之妙用,般若之深行。禅玄合参,千圣同轨,虽其尘垢秕糠,犹足陶铸尧舜者矣。
佛氏小乘依业感缘起;大乘法相,依八识缘起;大乘三论,依真如缘起;大乘密教,依六大缘起。天台宗只云性具,不言性起,性具犹在缠之如来藏,若性起则事事无碍,显出缠真如之妙用矣。禅宗举拳竖拂,运水搬柴,莫非第一义谛,乃至一棒一喝,能令智者顿开慧眼,顿契无生忍,皆性起之妙也。庄子之“无一而行”,亦犹是也。
一五七、生灭与灭生
《涅槃经》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楞严经》曰:“诸行无常,念性无生灭”。教中皆谈生灭,惟禅玄二宗,却示灭生。如圆悟禅师云:“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宗下每云“大死大活”,是灭而后生之妙旨也。玄宗《参同契》云:“节尽相禅与,继体复生龙”。又云:“一九之数,终而复始,含元虚危,播精于子”。又云:“晦至朔旦,震来受符”。又云:“藏隐其匡廓,沉沦于洞虚,金复其故性,威光鼎乃熺”。又云:“气索命将绝,休死亡魄魂,色转更为紫,赫然成还丹”。亦示灭而后生之妙旨也。生而灭,顺行也;灭而生,逆转也,复命之玄机,丹家之秘奥也。
灭而生之复命玄机,先须识“身外虚空”一着,此是我生处,能在生处去死,方死不落空。《参同契》所谓“知白守黑,神明自来”是也。若不识生处,徒去守静止念,心灰意灭,则落于枯禅断空,神明不来,非枯木龙吟之境。故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也。
洞山云:“枯木花开劫外春,倒骑玉象趁麒麟”。示灭而生之妙也。《易》卦剥复相继,亦同此义。又如《革卦》之象,《易》云:“水火相息”。相息而成《革》,取灭息而后生息之意。大死大活,正灭而生之妙也。《大学》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不言始终,而言终始,亦契剥复相继之义。是故玄宗、禅宗、儒宗,逆流而出生死海,皆取灭生之秘旨也。
一五八、小我与大我
《庄子》曰:“至人无己。”又曰:“大同无己。”所谓无己,只是无小我,非是无大我。小我者,众生妄执现前七尺之躯为我也。大我者,即真我,大法身也。老圣谓之“大象”,《庄子》谓之“大一”。东华真人云:“法身刚大通天地,性真圆明贯古今。”和阳真人云:“我自问我我何人,真我不识枉求真。岂知太乙含元始,彻地通天共一身。”皆指大我言也。《大涅槃》揭常乐我净之四德。所谓我,亦指大我法身言。故经云:“有大我,故名大涅槃。”首山禅师云:“白银世界金色身,情与无情共一真。”小寿禅师云:“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华严经》云:“唯一坚密身,一切尘中现。”《大通经》云:“如如自然,广无边际。”皆示大我义也。
小我譬诸海中一浮沤,大我乃清净大海也。身执一破,则七识转,则小我化而大我显,心境一如,物我无间矣。三丰翁云:“真心浩浩无穷极,无限神仙从里出。世人躭着小形骸,一颗玄珠人不识。”所谓小形骸,即指色身小我言也。所谓真心浩浩无穷极,即指大我法身言也。《圆觉经》曰:“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楞严经》曰:“譬如澄清百千大海,弃之唯认一浮沤体,目之为全潮,穷尽瀛渤,汝等即是迷中悟人。”此斥妄执色身小我之颠倒也。
儒宗之克己,即克此小我。曰天下归仁,则乾元面目现,大我大法身彰矣。明儒赵大洲《克己箴》曰:“吾有大己,俯万物而观天地者也。大己不浃,小己揭揭。小己既克,大己泼泼。古之善克己者,视于无形,听于无声。动无轨辙,言非述称。四用返一,一真流行。无体无方,礼嘉而亨。少有意必固我作类,妙用齐滞,且为痿痺,此为不仁,而株橛小己。是故无己为克,真己为大。至大为仁,体无对待。不见大小,焉知内外,性此曰圣,复次曰贤。小子至愚,择焉执焉。”
予按,三教圣人,皆教人空小我而证大我。玄宗工夫,在身外心息相依,依极而化,入于大定,契乎真空,正是舍小趋大,泯内外之畛域,露一真之全体。如三丰翁曰:“心同日月大辉光,我与乾坤为表里。”又曰:“阳神妙体同太虚,黍珠一粒包天地。”紫阳翁曰:“分个孩儿骑鹤去,虚空粉碎见全身。”皆示证大我之妙也。《庄子》“七大”曰:“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皆大我之象也。故宗门古德云:“法界即我,我即法界。”彼仅以七尺之幻化身为我,不知以法界藏身为我者,安知大我之妙哉!
一五九、养生与摄生
庄子善谈养生,老子善谈摄生。庄子曰:“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又曰:“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此乃元和内运,气充神全,养生之要旨也。
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又曰:“复归于朴,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无物,复归于无极。”是则归复朴,六尘不染,摄生之妙谛也。养者培植义,摄者旋复义。旋生灭而入寂灭,由生生而契无生,以返乎无极之真,象帝之先也。
老子曰:“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者,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虎兕,入军不被兵甲。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此谓善摄生者,证真空无我,故内外物不能伤。空故无生,无生故无死。所谓生灭既灭,寂灭现前,此摄生之义,非养生者所能堪也。何以故?养生者,生见未空,我执犹在故也。有我见,斯有人见;有我见,斯有物见。我与人物,常处对立地位,即不能不动心。我一动心,物亦动心(如我起意捉蝇,蝇即起防我之念。我手未至蝇处,彼已飞矣)。故兕即有所投其角,虎亦有所措其爪。摄生者,身心不动,身心寂灭。养生者贵乎心广体胖,太和充溢,命蒂永固。若会而通之,则知摄养虽异,功效无别。工夫不外心息相依,到大定时,天地真阳不召而来。身心不动,感而常寂,寂而常感。以此养生可,即以此摄生亦可也。
一六O、先天养生与后天养生
《庄子》曰:“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广成子曰:“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亢仓子曰:“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关尹子曰:“一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物乎物之所造。”以上诸论,皆以神气为主,虚静为用,乃先天养生之学也。
西人之讲求卫生,但知光、热、水、空气、饮食、运动六则。所谓光线要充足,空气要流通,饮水要清洁,食物滋养要丰富,身体要多运动。其于深呼吸法,亦多讲求。以水中有微生虫也,则用消毒之法。鉴知人体中需维他命也,则分析食物含有甲种及乙丙等种维他命者,提取其中之精华,以充食料。种种方法,概落后天。不知以我神气放到外边虚空中去涵养,由后天反到先天。真炁薰炙,热莫甚焉;慧光内发,虚室生白,光莫甚焉;无和内运,三田泽润,气莫冲焉;禅悦为食,食莫珍焉;醍醐充饮,饮莫净焉;不动之动,动不离寂,通微无碍,动莫妙焉。
伪道养形,真道养神。《列子·黄帝篇》《庄子·达生篇》皆载关尹子藏神守气之说。此乃玄宗心息相依,潜神于虚,与息相融和,而反出胎息之妙法。专气致柔,抱一无离,神全气足,形自正矣。“养形必先有物,物有余而形不得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忘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死之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致力于先天养生者,达生之情,惟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达命之情,惟藏神守炁,抱一处和,乃至大定,而契乎真空。自有生而返于本不生,则超乎形象之外。无生而无不生,是养生之至焉。
一六一、先天格物与后天格物
西欧科学,研究物质之原子与其动力,以其利用,此乃后天格物。所用者,乃妄心也。妄想好动,故凡西人发明之机械、轮船、火车、汽车、飞机、潜艇,无不以动为用,而呈动态。
我辈学道,乃先天格物。所用者,乃真心也。真心本不动,以不动为到家。《易》曰:“寂然不动。”《金刚经》曰:“如如不动。”《楞严经》曰:“妙湛总持不动尊。”《圆觉经》曰:“如是乃至虚空,圆裹三世,一切平等,清净不动。”又曰:“虚空如是平等不动,当知觉性平等不动;四动不动故,当知觉性平等不动。如是乃至八万四千陀罗门平等不动,当知觉性平等不动。”又曰:“觉性遍满清净不动圆无际故,当知六根遍满法界。”《仁王护国般若经》曰:“进入不动法流地,永无分段超诸有。”紫阳《金丹四百字》曰:“铅汞归真土,身心寂不动。”《庄子》曰:“大一通之,大定持之,”“无始无终,无几无时,”皆示性无动之旨也。不动故恒定,定极明生,明极觉满,内发真知,外融尘境,心境如如,广无边际,圆明寂照,号曰金丹,亦称圆觉。此乃先天格物之法验也。
夫云动者,流转之因,生灭之门也。不动者,寂灭之因,真如之门也。斯即道学与科学之别也。
后天格物,知见立知;先天格物,知见无见。后天格物,不越六尘;先天格物,超出六尘。后天格物,物我角力;先天格物,物我一如。后天格物,缘起法门;先天格物,性起法门。后天格物,有住生心;先天格物,无住生心。后天格物,不越现量;先天格物,超出现量。是故诸佛圣贤,修证力极,皆同彻一心,销融万有,出五蕴之宅,超万象之表,可谓我为法王,于法自在者也。
一六二、内乐与外乐
玄宗工夫,心息妙合,内外和融,一到恍惚杳冥,呼吸微微,八万四千手孔皆开。先天真阳,应召而来,入我体躯,上下灌溉,周身酥软美快,如春气和融陶醉,难以名状。是云净妙之乐,亦云内乐。《易》云:“止而说(悦),是以亨。”又云:“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肢。”示此景也。释氏谓之禅悦,亦称圣寂灭乐,亦称自觉圣智善乐。《华严颂》云:“世间所有种种乐,圣寂灭乐为最胜”是也。云寂灭者,必身心寂定,然后内乐生,定中之乐故。
至于世人之所乐者,声色货利,有动于中,必摇其精,流连忘返,精逸神驰,乐极生悲,大命随之,谓之外乐。谓由外境而起,非如内乐之由衷而发也。内乐足以养生,外乐足以促寿。内乐性起,外乐情起;内乐为入圣之阶,外乐乃堕落之因;内乐乃止与悦合一,虽悦而心恒寂;外乐乃动与悦合一,色声味香等当前之际,未有不动心而神驰者,所以能耗丧精神而促寿命也。又外乐者,随流之乐也;内乐者,反流之乐也。内乐寂感,外乐情感,情愈重,堕落愈深,故有道远离而戒绝也。三丰翁曰:“人要寻内快活,勿寻外快活。”孔子之“乐在其中”,内快活也。若徒顾乎其外,是欲求快活而反生烦恼也。旨哉言乎。
一六三、世法与道法
世法与道法,若约圆融则不二。若约行布,则互异其趣。云不二者,见谛之士,一正一切真,咳唾掉臂,莫非道意,运水搬柴,悉成妙用。故老圣云:“无为而无不为。”离一切相,即一切法,此见谛者无住之妙用,非俗学所能堪也。
次约行布而互异者,谓世法贵刚,道法贵柔;世法贵实,道法贵虚;世法贵有知识,道法贵不知不识;世法贵精明,道法贵糊涂;世法贵用心机,道法贵息心机;世法处处着相,修道步步离相;世法贵忆,修道贵忘;世法尚动,修道尚不动;世法以我为主,修道以我为宾;世法顺行,修道逆转;世法心境角立,道法心境一如;世法立能所,道法空能所;世法人心用事,道法天心用事;世法情感,道法寂感;世法染污,道法清净;世法乃生灭法,道法属灭生法;世法有量,道法超量;世法有渗漏,道法无渗漏;世法缘起法,道法性起法;世法根尘交结,道法根尘迥脱;世法无常,道法真常;世法迷头增影,道法住头观影;世法属对待之不二,道法属绝对待之不二;世法长习气,道法净习气;世法多烦恼,道法空烦恼;世法堕落,道法超脱。凡此皆不同之点也。故《参同契》曰:“反者道之用”也。老圣云:“我独闷闷”,“我独昏昏”,“我若遗”,“我独泊兮其未兆”,“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岂非反流之证耶?
一六四、精神化与物质化
东亚文化,注重道德,培养精神;西欧文化,注重功利,培养物质。此形而上之道德精神化与形而下之功利物质化,乃东西文化不同之点。
我华自古圣贤,抚世牖民,开宗明义,莫不是修养身心为主。故尧舜相传,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又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庄子》曰:“故圣人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又曰:“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足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是知古圣垂教,皆重内养,返朴还淳,达本明性,致中之和,不逆不亿,然后神用无方,应机无滞,物物而不物于物,斯精神化之所贵也。
物质文化,必求物,备物养形,穷奢畅欲,灵源日涸,与道日疏。《庄子》所谓“逐万物而不反,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是也。若内养之精神化,则取足于己,心息冲和,形全道备,含光内照,通德三元。《庄子》所谓“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始终者为友”,得失相扶,诚未可以道里计矣。又《庄子》曰:“养内者,行乎无名;养外者,志乎其费。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志乎其费者,贾人也。”故是贾人与道人之分,即西欧物质文化与东亚精神文化之区别也。
物质化以色法为主,以色法养色心,满足环境所需要。西欧文明,常以此自夸,不知环境屡变,需要遂无穷,人欲日甚,本性愈暗,六贼交攻,命源日涸,故物质愈发达,人寿愈短促,竞争愈激烈,生活愈苦矣。《庄子》曰:“养形必先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乎!世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汪大绅曰:“众生全靠着色心养育,五蕴安稳,六根受用,六尘陪奉,自谓快活度日,不知本来一段光明陷在色心之中,五蕴埋却,六根交结,六尘封蔽,弄得你这段光明污染千生,流浪万劫,无丝毫出头分在。”刘承干云:“迨于今日,异域交通,益震骇于物质之发明,遂至认为理,一若天生斯人,予之以百骸四肢,专为享受此世界物质而来,竭其心思、才力,沉迷于贪嗔痴慢,希图满其欲望,循是以往,岂特化为人兽,抑且自相吞噬,风俗秽污,人情险幻,可骇孰甚,可哀孰甚!”
予谓,物质化之最大流弊,在徇己逐物。既逐于物,则不得不引起争夺战斗。今之新式武器,用以轰炸城邑,损害生灵,岂非物质化所赐予乎?精神化之最大利益,在保合太和,身心恬愉,与世无争,与人无竞,如帝尧之安安,文王之雍雍,孔子之申申,庄周之止止,斯可以逍遥乎性海,泯物我于大同矣。
一六五、蒸气浴与真炁浴
近世西人精求卫生,冷水浴之外,又有所谓蒸汽浴者,乃用喷汽管通水蒸汽,洗濯周身,四肢百骸得一度蒸汽薰浴,颇能融和血液,周身舒畅。然既得后天气,只能外薰,不能内薰,只可洗身,不可洗心,不若玄宗卯酉沐浴之说,全由先天真乙之炁涤荡内外,沾洽营卫,补益气血,身心均得增强耳。《参同契》形容真炁沐浴最为神妙,其言曰:“修之不辍休,庶气云雨行。淫淫若春泽,液液象解冰。从头流达足,究竟复上升。往来洞无极,怫怫被容中。反者道之验,弱者德之柄。耘锄宿污秽,细微得调畅。浊者清之路,昏久则昭明。”
钟离真人云:“真炁薰蒸无寒暑,可谓无上道高人。”翠虚真人云:“真炁薰蒸无寒暑,纯阳流溢无生死。”吕祖云:“真炁薰蒸肢体强。”曹文逸云:“蒸融关脉变筋骨。”葛仙翁云:“玉液灌溉,洞房流苏,天机直露,万籁难如。”卓壶云曰:“油然而兴,霏然而升,滃然而蒸,霭然而凝,肌肤寸合,白气贯空。”陆潜虚云:“和气充溢,周匝一身,往来上下,百脉冲和,畅于四肢,被于容中,拍拍满怀都是春,而状如微醉也。”张紫阳云:“初时如月满千山,次则如月涵万水,毛窍如浴之方起,骨脉如睡之正酣,精神如夫妇之欢会,魂魄如子母之留恋,一意冲和,肌肤爽透。”张三丰云:“待他一点自归伏,身中化作四时春,一片白云香一阵,一番雨过一番新,终日绵绵如醉汉,悠悠只守洞中春,遍体阴精都剥尽,化作纯阳一块金。”斯皆玄宗真炁浴之内景,浣濯身心之妙道也。彼科学家又何足以语此!
一六六、长生与无生(一)
或问:佛氏揭无生,老氏揭长生,无生与长生,其旨相乖否?答曰:言无生者约遮诠,言长生者约表诠,是遮情无表德之异也。
圣贤度世之法,不外折摄二门。言无生者重折门,言长生者重摄门。马祖先立即心即佛,后乃拂迹而云非心非佛,是由摄门而转入折门。无性无生,佛氏之折门也,然非不问摄门。《法华经·寿量品》云:“如是我成佛以来,甚大久远,寿命无量,阿僧祗劫常住不灭。”又偈云:“我智力如是,慧光照无量。寿命无数劫,久修业所得。”《大涅槃经·长寿品》说,迦叶菩萨以偈问曰:“云何得长寿,金刚不坏身。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一切诸法中,悉由安乐性。惟愿大仙尊,与我分别说。”试观迦叶乃禅宗祖师,而称佛谓大仙,殷勤问长寿法,岂无深旨于其间乎!如来乃为开示生灭长寿法门。次迦叶复问曰:“菩萨修习等心众生同于想者,应得长寿,善知宿命,常住于世,无有变易。今者世尊,以何因缘,寿命极短,同人间也。如来将无于诸众生,生怨憎想。世尊昔日作何恶孽,所害几如,得是短寿不满百年。”佛告迦叶:“善男子,汝今何缘,于如来前,发是粗言。如来长寿,于诸寿中,最上最胜。所得常法,于诸常中,最为第一。”迦叶菩萨复白佛言:“世尊,何云如来得无量寿?”佛告迦叶:“善男子,如八大河,一名恒河,二名阎摩罗,三名萨罗,四名阿夷罗跋提,五名摩诃,六名卒头,七名博义,八名悉陀,是八大河及诸小河,悉入大海。迦叶,如是一切人中天上地及虚空寿命大河,悉入如来寿命海中。是故如来寿命无量。复次迦叶,譬如阿耨达洲,及四大河。如来亦尔,出一切命。迦叶,譬如一切诸常法中,虚空第一。如来亦尔,于诸常中,最为第一。迦叶,譬如诸药,醍醐第一。如来亦尔,于众生中,寿命第一。”迦叶菩萨复白佛言:“世尊,如来寿命若如是者,应住一劫,若灭一劫,常显妙法,如霪大雨。”“迦叶,汝今不应如来所,生灭尽想。迦叶,若有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乃至外道五通神仙,得自在。若住一劫,若灭一劫,经行空中,坐卧自在。左胁出火,右胁出水,身出烟焰,犹似火聚。若欲住寿,能得如意。于寿命中,修短自在。如是五通,尚得如是如意神力。岂况如来,于一切法,得自在力。而当不能住寿半劫。若一劫,百劫,千劫,无量劫。以是义故,当知如来,是常住法,不变易法。如来此身,是变化身,非杂食生。为度众生,同示毒树,是故舍身入于涅槃。”
此节如来示佛寿无量,应化身示现涅槃,实非真灭,以法身报身常住故也。化身如水中月,有现有不现。真月在天,常住不灭。如来法报身寿命无尽,常住不灭,亦如是也。
《涅槃经·四相品》云:“譬如陶师,作已还破,解脱不尔,真解脱者,真生不灭。是故解脱,即是如来。如来亦尔,不生不灭,不老不死,不破不坏,非有为法。以是义故,名曰如来。入大涅槃,不老不死,有何等义。老者,名为迁变,发白面皱。死者,身坏命终,如是等法,解脱中无。以无是事,故名解脱。如来无发白面皱,有为之法,是故如来无有老也。无有老故,则无有死。又解脱者,名曰无病。所谓病者,四百四病,及余外来侵损身者。是处无故,故名解脱。无疾病者,即真解脱。真解脱者,即是如来。如来无病,是故法身亦无病。如是无病,即是如来。死者名曰身坏命终。是处无死,即是甘露。是甘露者,即真解脱。真解脱者,即是如来。如来成就如是功德。云何当言如来无常?若言无常,无有是处。是金刚身,云何无常?是故如来不名命终。”
此节如来示不生不灭,不老不死,不破不坏,无有发白面皱等丑态,无有疾病,是名真解脱。与仙长生,无二无别。可称仙佛沆瀣一气,水乳交融者也。
复次《华严经·离世间品》中说十种自在。其一曰命自在,于不可说劫住寿命故。佛说《无量寿经》,则广示无量寿佛之寿命长远。其言曰:“无量寿佛寿命长久,不可称计,汝宁知乎?假使十方世界,无量众生,皆得人身,悉令成就,声闻缘觉,都共集会。禅思一心,竭其智力。于百千万劫,悉共推称。计其寿命长远劫数,不能穷尽,知其限极。声闻菩萨天人之众,寿命长短,亦复如是,非算数譬喻所能知。”以无量寿为佛名,显示长生不死之极果。是则释氏未尝不揭长生也。
列子曰:“不生者疑独。”庄子曰:“无古今而后能入不死不生。”老子曰:“夫惟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李道纯云:“寂证无生。”是则玄宗,未尝不揭无生也。
或言无生,或言长生,皆以折摄二门,随机引导,方便教人,权实兼施,与夺互用,本同一理。未可执此议彼,而起是非高下之争论也。
一六七、长生与无生(二)
老子曰:“天地之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欲得长生,须不住生相,须去除寿者相,外身忘形,生而无生,不同《楞严》十种仙之存想固形,执着命元以为究竟也。永嘉玄觉禅师《证道歌》云:“谁无念,谁无生,着实无生无不生。”是谓苟真契无生性体,则亦无灭。是故老氏之长生,不落常见,佛氏之无生,不落断见。以不落常见故,虽生而不住生相;以不落断见故,虽无生而自无不生也。无生而生者,佛也。生而无生者,仙也。岂可打成两橛,分其高下,斥长生而尊无生乎?
一六八、至人与真人
《南华经》内赞叹至人与真人之德相,层见叠出,予乃汇而集之,以免检阅之烦,而得觇古人立言之大意焉。
《逍遥游篇》云:“至人无己。”《齐物论》云:“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而不能伤,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天运篇》云:“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墟,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达生篇》云:“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应帝王篇》云:“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田子方篇》云:“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又云:“夫水之于沟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尊,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又云:“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知北游篇》云:“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庚桑楚篇》云:“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列御寇篇》云:“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天下篇》云:“不离于真,谓之至人。”《天道篇》云:“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综观以上各节,至人无己一语,最为肯綮。无己者,转第七识成平等性智也。我执已空,故能逍遥乎无为性海,而得真净之乐也。所云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正七识转后之境也。分别执情已亡,故寒暑不能侵,乃至于生死而无变,盖同分生机之纽已裂破矣。大抵学道之士,须先空我执,次空法执。第七末那识,乃我执之根本,此识缘第八阿赖耶识之见分为自内我,又执第六意识之相分为我识。若此识一转,我执遂空,得道无疑矣。故《唯识论颂》云:“次第二能变,是识名末那。依彼转缘故,思量为性相,四烦恼常俱,谓我痴我见,并我慢我爱,及余触等俱,有覆无记摄。”《密严经》偈云:“末那缘藏识,如磁石吸铁。如蛇有二头,各别为其业,染意亦如是,执取那赖耶。能为我事业,增长于我所。复与意识俱,为因而转谢。于身生暖触,运动作诸业。”又初祖达摩大师《安心法门》云:“问,世间人学问,云何不得道?答:由见己故,所以不得道。”己者,我也。至人逢苦不忧,遇乐不喜,由不见己故,所以不知苦乐。由忘己故,得至虚无。己尚自亡,更有何物而不亡也。可知我执一空,即能得道。圣人无我,至人无己。于焉境智妙空,根尘尽化,实禅玄之所同证,众圣之所同归,修道之秘键也。
《庄子·大宗师篇》云:“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为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又云:“古之真人,其尚义而不明,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上言真人德行。)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以上言真人利物为政之方,乃至荡憎爱,一天人,齐万致。)《刻意篇》云:“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也。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人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素纯,谓之真人。”《田子方篇》云:“古之真人,知音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徐无鬼篇》云:“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列御寇篇》云:“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天下篇》云:“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予按,《庄子》形容真人之德相业用可谓至矣。真人者,明乎一真法界之体,而自度度人者也。至人者,内证道德,造乎至极之谓也。总皆明乎至道,契乎真常,超乎万有之表,逍遥乎太乙之乡,婆娑乎寂灭之苑。以老聃关尹为真人师表,其意深矣。
一六九、德人与神人
《庄子·天地篇》云:“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逍遥游》篇云:“神人无功。”《天下》篇云:“不离于精,谓之神人。”
予按,《孟子》曰:“圣而不可知之谓神。”《易》曰:“阴阳不测之谓神。”故神人者,得意生身,神通自在,不可以凡情测也。德人者,抱德而犹未能入化境也。陆方壶云:“德人者,全德之人。居无思,行无虑,言动静无心也。不藏是非美恶,即所谓不思善,不思恶者。且与天下共利以为悦,共给以为安,以身寄托于天,而不知有此身也。惟其不知有身,故超乎婴儿之失其母,况泛泛乎不知其所依,倘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而乘乘兮不知其所归。财用饮食余足,而不知其所从来者,无心于求,故人不见其乏,而常若至足也。全德之人其状若此。上神者,神上升,而日月之光反乘于下也。盖神者,旁云气,挟日月,而游乎不测之景,故能如此。使其一为躯壳所累,则又焉能倒景下视,虚明洞焕,旷荡无垠乎?故曰:与形灭亡,是谓照旷。道家所谓入金石无碍,步日月无影,意盖如此。命者,天之所赋,情者,性之所发。致命尽情则中致而和亦致矣。是故上下与天地同流,而物累为之尽亡矣。故曰:天地乐而万事销亡。”
按,《庄子·逍遥游》篇云:“貌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其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是神人之德相也。德人之位,则逊神人一等矣。玄宗修证,得大还丹后,精关已闭,淫心淫根,一时顿拔,身心清净,抱德炀和,有如婴儿,可称德人。若十月胎圆,法身显相,神化自在,妙用无方,乘风御气,游乎六合之外,可称神人。若夫还虚之极,虚空粉碎,可称至人矣。
一七O、鸿濛示道
《庄子·在宥篇》: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濛曰:“噫!毒哉!仙仙乎归矣。”云将曰:“吾遇天难,愿闻一言。”鸿濛曰:“噫!心养。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芸芸,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固自生。”云将曰:“天将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辞而行。
此段示归真之理趣,返还之要术,最为简当。曰鸿濛曰混沌,乃指息念双销,寂照双忘,不识不知,无人无我之时,老圣曰“复归于无极”是也。吐尔形体者,忘形也。黜尔聪明者,忘心也。身心两忘,人伦庶物,普皆泯迹。于是反乎太初,与涬溟合一,解粘去缚,莫然无魂矣。各复归其根者,返朴还淳,复我本有之性真矣。总教人物我二忘,复归于混沌,离心意识,离情见,离取舍,无为自化,清净本然,斯可仙仙乎归矣。
一七一、啮缺问道
《庄子·知北游篇》:啮缺问道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此段问答,亦示凝神调息之下手工夫,兹特申其义曰:正汝形者,身不动而神自安也。一汝视者,含光内照,默默垂帘仔细看也。如是则天和将至,谓先天真阳来时,浑身温暖融和如醉也。摄汝知者,神依于息,只知息之出入,不起别念也。一汝度者,息之出入与神谐合,虚无自然,如中绳墨也。盖息未调时,出入无度,及至心息相依,调之极熟,纯乎自然,则绵绵密密,神不离息,息不离神,相与归一,而阖辟有度矣。神将来舍句甚妙,自来解《庄子》者,皆不知结合实际之调息工夫,故言不中肯綮,语无着落。神将来舍者,元神现而心识忘也。
啮缺当下做工夫,随听随悟,忽然睡去。被衣于是大悦。盖悦啮缺之能“行解相应,调息未久,即能睡着”也。乃作歌而去。歌意教人身心不动,昏昏默默,混混沌沌以养性也。曹山谓:“学道者如狸奴白牯,但饥来食草,渴来饮水,不愁道不成也。”与“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旨意适合。故办道当学混沌,若婴儿之未孩,斯可以归真而复朴矣。
一七二、关尹论道之一
《列子·黄帝篇》: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姬!鱼语女。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而正焉?彼将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一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其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此段妙文,亦载于《庄子》,乃道家了命之学也。曰“纯气之守”,曰“一其性,养其气”,皆心息相依,翕聚天宝之功夫。曰“藏于无端之纪”者,示身外虚空一着,凝神于虚,而空其身心也。“游乎万物之所终始”者,返乎真空,契乎象帝之先也。凡“貌象声色”,皆属后天色身,若执色身求道,何能超出形象之外,先天而天弗违乎?故必向身外虚空中凝神调息,才能返到先天之境,与太一相混化耳。
以下复申述全神之要,神全则形全,寒暑不能侵,生死忧患不能入,此养神所以为养身之要也。“圣人藏于天”者,以我之小天地(心息也)蛰藏于乾坤之大天地(身外虚空)中,◎能如是之象,我与乾坤冥合为一,混化于无形,故与虚空同体,天地同用,色身与法身不二,动静阖辟,与大化相终始。《庄子》所谓“道通为一”是也。故云:“唯达者知通为一”。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
施肩吾曰:“天人同一炁,彼此感而通。阳自空中来,抱我主人翁。”张紫琼曰:“天人一气本来同,为有形骸碍不通。炼到形神冥合处,方知色相即真空。”人藏于天,故能天人合发,而万化定基,是名天游。若论工夫,只是凝神于虚,心息相依,而获大定耳。《参同契》曰:“真人潜深渊,浮游守规中。”及“原本隐明,内藏形躯”等语,即祖此立说。儒家杨雄《太玄经》谓“藏心于渊,美厥归根。”亦祖此立说。实为柱下凝神调息之秘奥也。
一七三、关尹论道之二
《列子·仲尼篇》:关尹喜曰:“在己无居,形物其著。其静若镜,其应若响。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违道,道不违物。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知而忘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无理也。”
关尹此段妙论,其可谓契道环中,光前绝后,乃玄宗最上一乘之旨,柱下见素知常之妙道也。在己无居一语,深契《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旨。形物其著,则头头上明,物物上显。紫阳真人所谓“无一物非我心”也。其静若镜,寂而照也,而常照不废。《庄子》曰:“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镜之用,鉴物而无情,来则应之,去则不留,故以此喻至人无心应物之妙也。“其动若水”,普润而无心也,又水虽动而湿性不变,示至人随缘不变之密旨也。其应若响,示随扣随应,大声则大应,小声则小应,齐声则齐应,随击扣以无亏,示普应而无心之妙也。“其道若物”者,示随其量而与之,无欠无余,如理如事,无不圆满也。“默而得之”一语,表心契之妙,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性成之者得之”,谓心性本自圆成,契证即得,不由造作而得也。“发无知”一语,与《般若经》“无知”之说吻合。“知而忘情”一语尤《楞严》“知见无见”之妙旨。涅槃无漏真净,关尹盖亲证之。合上节养气藏神之旨观之,柱下之心传,玄宗之道妙,揭露无余矣。
一七四、亢仓证道
《列子·仲尼篇》: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邪?”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叔孙氏曰:“吾曾闻之颜回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吾国也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亢仓子曰:“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肢之所觉,心腹大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二圣皆契于笑中。妙!妙!)
此章彻上彻下,言简意赅,函盖无余,神妙破的。宋永明禅师著《宗镜录》,亦引用此文。其释“自知”一语,谓妙契一心,圣圣相传,唯此道也。
玄静曰:篇中“心合于气”数语,指示心息相依,而忘形养气,忘气养神,忘神养虚,三关工夫,摄无不尽。实属简妙之至。所曰“视听不用耳目”,乃“六根休复,异性入同”之证也。古人云:“见不用目,听不用耳”,乃道人真实境界。
《楞严经》云:“汝但不循动静合离,恬变通塞,生灭明暗,如是十二诸有为相,随拔一根,脱粘内伏,伏归元真,发本明耀,耀性发明。诸余五粘,应拔圆脱。汝岂不知,今此会中,阿那律陀,无目而见;跋难陀龙,无耳而听;殑迦神女,非鼻闻香;骄梵钵提,异舌知味;舜若多神,无身觉触;得寂声闻。如此会中,摩诃迦叶,久灭意根,圆明了知,不因心念。”
斯可证仙佛所修,六根解脱,尘销觉圆,无二道也。噫!设伯阳不祖《易》象而祖伏羲、黄、老、关尹、亢仓、庄、列以著《参同契》,必当更有可观者矣。
一七五、臧丈垂钓
《庄子·田子方篇》:文王观于臧,见一丈人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而髯。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于臧丈人,庶几乎民有瘳乎?’”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三年,文王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长官者不成德,螤斛不敢入于四境,诸侯无二心也。文王于是焉以为太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
玄静曰:臧丈人即太公望,有道之士也。借垂钓为名,一面垂钓,一面注视浮珠,凝神于虚,心息相依,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别有所钓。故手虽持竿,而竿终不动也。钓而不钓,不钓而钓。妙哉!古人随时随地,无处不用工夫。船子所谓:“垂钓千尺,意在深潭。且道结果如何?”予引船子和尚偈作证,偈曰:“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文王举臧丈人为政,丈人即本内圣外王之学,无为而民自化,不赏而民自劝,不言而民自信,政绩斐然,有非文王所能及者。盖纯以道感人心,无假乎法令。于是文王举以为太师,而此丈人者,飘然远引,鸿飞冥冥,弋者何慕焉?真可谓去来无迹,神龙见首不见尾矣!
一七六、北宫铸钟
《庄子·山水篇》: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八音备为县,言其速成也)。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泊然抱一而已),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侗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因其自穷(此三句描写自然之妙),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塗者乎!
秘释曰:《庄子》之书,寓言十九,此亦寓言也。“铸钟”者,结胎之喻也。“赋敛”者,采取先天一炁也。“三月而成”者,百日筑基功毕也。“为坛乎国门之外”者,明示身外虚空一着,乃丹家之坛基,鼎器于此位焉。“一之间”以下,纯示工夫。云何一之间耶?曰:即是守中抱一之旨,凝神调息之功也。心息和融,二境相逢,打成一片,唯此为务也。“复归于朴”者,依久神气二定,息念双忘而归乎混沌也。“侗乎傥乎,卒乎芒乎”者,无知无识,昏昏默默也。“送往而迎来”者,心随于息,一息去,一息来,心息相依自相偎也。“曰从曰随曰因”,曲尽调息之妙。千古以来言调息者,更无能越出此三字妙诀。一言以蔽之曰:顺其自然而已。朝赋夕敛,元阳日聚,而我身心不动,泰然大定。以寂而感,不觉其劳,故毫毛不挫。结句更妙,“大塗”者,古谓神洲赤县,即外面虚空一着。处天下之大塗,履道坦坦,更有何事不了。孟子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真合大塗○之妙旨。司马子微曰:“虚无一窍号玄关,正在人身天地间。大包法界混无迹,细入尘埃不见颜。”罗公远曰:“一窍虚无天地中,缠绵秘密不通风。”皆示“大塗”之秘也。
一七七、孔子嘉遁
《庄子·山木篇》: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音纷秩,舒适貌),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谓绪余也)。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反同与众也)!道流而不明居,德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释曰“此段借孔子立说,以劝修道之人,当捐功利之念,和光混俗,不立异以骇众,不沽名以自高,寂泊无怀,淡然冲远,斯可以全身而远害矣。杨因修曰:“庄子纯纯常常,即老子之淳淳闷闷,庄子祖述老子,俨成一家之言。”归震川曰:“乘道以游世,若知若愚,又须去累虚己,朴淡委蛇,捐功名,捐交游,安贫顺分,勿逐物,勿矜己,此全身远害之道也。”陆方壶曰:“夫道流而不明,古今昼夜逝者如斯,默以运之而已,未尝自明其为道,此道之所以为妙也。体道者,居得行而不处则几矣。得行谓得志而行。名处,即以功名自见自伐之意。纯,纯一也。常,平常也。言纯一其心,而平常其行,与猖狂不知所以之者同。故曰:乃比于狂。削迹者,杜门扫轨,无辙环之迹也。捐势者,不事王侯,无游说之行也。如此则不为天下立功,不为万世立名,无所求备于人,故人亦不得以备善责之。至此人之行,不求闻达,泯然无迹者之所为也。
予按,修道之士,往往被世俗所谤,半由于自炫所致。学者自当去饰任素,混然大同,潜行密用,泯然无迹,但求自知,不求闻名于世,方可超然无累。此着极为重要,故论次及之。若能离尘,归隐大泽之中,岩壑之下,茅茨石室,燕居安然,与世隔绝,则尤善矣。
一七八、颜子坐忘
《庄子·大宗师》: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兹试略申其义。曰:颜回坐忘,翛然入定也。定久内外浑忘,最为妙密。离形,身空也。去知,心空也。身心内外皆空,藏身处无踪迹,法界全彰,故结云同于大通,此正证入平等法性之时也。陆平泉曰:“坐忘即是禅家面壁。”司马子微曰:“坐忘者,长生之基也。故招真以炼形,形清则合于气;含道以炼气,气清则合于神,体与道冥,斯谓之得道矣。夫真者,道之圥也。故澄神以契真。《庄子》曰:‘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宇者,心也;天光者,慧照也。先定其心,则慧照内发,照见万境虚忘,而融心于寂寞,是之谓坐忘也。”予谓,玄宗坐忘,妙在心息二定,由定而忘,神气归根,道胎凝成。此中有无限天机。曹文逸所谓:“混合为一复忘一,可与元化同出没”也。若一味枯禅,等于坐驰,非坐忘矣。
一七九、列子御风
《庄子·逍遥游篇》“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又列子《黄帝篇》曰:“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传二子之道,乘风而归。”
玄静曰:以予观之,乃象言耳。我人之出入息,即为风大,以神御气,即心息相涵,直至大定,即是御风而行之真工夫。
列子又曰:“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也,我乘风乎!”
是即心息混化,打成一片,不知神之依息,息之依神。神息相融,相将入于恍惚杳冥之乡,希夷大定之境,斯即庄子《逍遥游》之密旨,列子御风而行之嫡旨也。旬有五日者,喻上半月至月望为进火之候,须藉巽风鼓动。十五日后,阳潮自消,故当退符以应之也。翠虚翁曰:“精神冥合气归时,骨肉融和都不知。”故曰“骨肉都融”。夫得道之士,其神足通,游履十方,举意即到,更何待乎风。则列子所御之风,乃是息风,以神御气之要诀,心息和融之玄旨也。
一八O、长房缩地
《神仙传》载费长房,有神术,能缩进地脉,千里在目前宛然,放之复舒如旧。此缩地法,若据仙佛神通自在,则缩千万里于咫尺,缩千万劫于俄顷,时量方量,可随心延缩,无有障碍,理殊可信。所谓心自在者,法亦自在也。若深其秘义者,实心息相依,神息密合之旨趣也。由相依故,出入息由短而长,复由长而短,以至于无,岂非缩地之象欤。或曰:若然,则以地脉为出入息也,有何印证乎?答曰:心息乃我人之阴阳,一身之天地,在易为乾坤,在人为身心,心即是神,身即是气。故缩地象,乃旋息归元,销息反空之象也。以心合于息,息之延缩,亦得自在,卷舒合度。即文火武火迭相为用也。周季昌《道情》有云:“补天妙术谁人识,缩地奇才那个通。”玉蟾翁《调息诀》曰:“调息火候,有摄取之息,心要能虚能谦,精方能入鼎,所谓缩地法也。”是可与鄙说互印证。
一八一、女娲补天
《淮南子》与《史记》均载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天缺。女娲氏乃伏羲氏之妹,古代帝王也。炼石补天,无有此事,而有此象。丹家取坎填离之秘要也。天者乾体,纯阳之体也。忽然倾缺,是喻乾之中爻陷于坎而成离也。石者坎中之一阳也。炼之而补于离,则复成乾卦矣。故乾坤一颠倒而为坎离,金沉木浮。坎离一颠倒而成乾坤,金之沉者以浮,木之浮者以沉。五行逆用,只在中间颠倒颠耳。
丹家取坎填离,始于女娲。女娲之丹法,必要其兄伏羲教之无疑也。动则伏羲,静则女娲,岂非玄宗之始祖乎?道学渊源极古,即此可以证也。
女娲之炼石补天,庄子之鹏鸟图南,皆取坎填离以复乾体之象。若约工夫,不出乎心息相依之外也。
一八二、叔敖调息
《庄子·田子方》:肩吾问于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
按,叔敖得调息凝神安乐法门,得自受用三昧,故于官位之去就,无介乎其心,可谓洒脱矣!栩栩者,息细而微,悠悠然,如蝴喋之回翔花间,其动甚微也,形容极妙。肩吾初不测叔敖何以能如是外富贵,既而察其鼻息冲和,恍然大悟。肩吾亦人杰也哉!
一八三、壶公隐身
《神仙传》及《后汉书·方技传》均载壶公卖药,悬一壶于肆,日入之后,公跳壶中,人莫能见,唯市椽费长房于楼上睹之,喜焉。因往拜之,亲扫公座前地,及候馔物。公受而不辞。如此积久,长房尤不懈,亦不敢有所求(观古人求师之诚,洵可为法)。公知长房笃信,谓房曰:“至暮无人时更来。”房如言即往,乃相与跃入壶中,入后不觉复是壶,唯见仙宫世界,楼观重门,阁道宫殿,旨酒甘肴,盈衍其中。乃相与饮毕而出。后壶公欲去,长房随之入山学道焉。
此则公案极妙,亦显说而密示。壶喻玄关一窍,亦即守中之意,即身外虚空一着也。以身跃入,即凝神于虚也。退藏于壶中,神息相涵,渐调渐和,渐和渐定,斯即色身已空,外感先天元阳真炁,薰蒸灌溉,周身酥软美快,如春气和融陶醉,莫可言喻,斯即壶中别有天之旨趣也。《入药镜》云:“先天炁,后天气,得之者,常似醉。”即相与醉饱之意也。故三丰翁云:“谁知静里乾坤大,我爱壶中日月长。”又云:“但知壶内乾坤境,谁记人间甲子年。”又云:“目下辛勤熬一夜,壶中日月换千年。”吕祖曰:“洞里风云归掌握,壶中日月在胸襟。”又云:“世间甲子管不得,壶里乾坤只自由。”又云:“物外烟霞为伴侣,壶中日月任婵娟。”又云:“气回丹自结,壶中配坎离。”龙眉子云:“生生化化无穷尽,幻作壶中一洞天。”陈翠虚云:“内中自有真壶天,风物光明月皎洁。”又云:“任从沧海变桑田,我道壶中未一年。”白玉蟾云:“心入虚无行火候,内景外景壶中天。”又云:“身外有身身里觅,冲虚和气一壶春。”又云:“是个逍遥无事人,庐中涵蓄一壶春。”唐广真云:“但教相合成丹日,醉倒壶中不用扶。”沧溟子云:“壶中景象般般有,升降阴阳自准绳。”斯皆退隐壶中,调息冲和,精神冥合,真炁云行,戴花饮酒,自在逍遥之内景也。
玄宗壶天之旨,最为神妙。欲解决人生观,欲超脱生死病老之痛苦,非此壶天不为功。邱祖道号长春,是深得壶天之秘也。
与庵归禅师云:“从门入者非家珍,别有壶公天地春。”是禅家未尝不赞美壶天也。近世禅林,一昧枯禅,寒灰枯木,毫无生趣,非西来嫡旨明矣。
一八四、王母种桃
《神仙通鉴》内详记蟠桃大会之盛况。群仙称觞,海山行乐,不禁心向往之。按蟠桃乃西王母所种,历三千年方一熟,而东方朔又有盗桃之举。张三丰《无根树》词云:“入仙曹,胆气豪,盗得瑶池王母桃。”此虽寓言,实有密旨存焉。王母属坤,老氏致虚守静之象。桃喻先天一炁。先天祖炁,必藉坤土而后得。《悟真》所谓“依他坤位生成体”也。《入药镜》云:“产在坤,种在乾。”《参同契》云:“长子继父体,因母立兆基。”《易》之《坤卦》曰:“西南得朋。”皆此象也。须三千年一熟者,三乃木之生数,是故桃为震象也。王母为坤象,种桃得桃,则上坤下震而成复卦之象,所谓“地雷震动,黄芽出土”是也。所谓“虚无生白雪,寂静发黄芽”亦是也。东方朔入西王母之桃园而盗之,即于复卦爻动而采先天祖炁,送归土釜也。《悟真篇》所谓“认得呼来归舍养”是也。东方朔与西王母,天然东西相对,先以东而入西,再由西而返东。《悟真》云:“金公本是东家子,送与西邻寄体生。”《西游记》内载孙悟空系东胜神洲出世,至西牛贺洲学道,后来又回来花果山。与二郎真君一战(配得姹女作亲情),被老君一圈,带至天上,封入八卦炉中(送归土釜牢封固),同一意义也。不然,蟠桃何必定要王母种?盗桃之举,何必定出于东方朔,不出自别人乎?
至众仙于蟠桃熟时,称觞行乐,不知玄宗学者,工夫一到周身酥软,元阳真炁,灌溉薰蒸,周流一身,云行雨施,品物咸亨,时时有蟠桃可取,仙酒可饮,奚必待王母开筵而后称觞哉。吕祖云:“自饮长生酒,逍遥谁得知。”三丰翁曰:“饥来解饮长生酒,每日薰薰醉似泥。”可以参焉。
一八五、太和一色
《五厨经》云:“一气和泰和,得一道皆泰,和乃无一和,玄理同玄际。”《心印经》云:“太和充溢,骨散寒琼。”
玄宗修证,心息妙合,水火混融,内外和同,以一身之和感天地之和,和气冲周,浩然莫穷。故《参同契》云:“淫淫若春泽,液液象解冰,从头流达足,究竟复上升,往来洞无极,怫怫被容中。”石杏林云:“云散海棠月,春深杨柳风。阿谁知此意,举目问虚空。”
此太和妙境,鸾凤和谐,可以成就道胎,可以变化凡质,以之澡雪身心,则欲火息而五神静;以之涵养本源,则阴气消而百骸理;聚则五气朝元,散则五脏充盈,卫生之功,莫大于是,而长生之效,亦取足其间。老圣曰:“知和曰常。”列子曰:“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万类,和之于始,和之于终,静神灭想,生之道也。”此玄宗进修之妙也。
颂曰:丹山鸾凤来阿阁,秘殿肖韶奏九成,野老不知黄屋贵,六街犹听静鞭声。
一八六、一色过后
玄宗修持,至浑然太和一色,已奏九还七返之功。向上行履,虚空粉碎,任运全超,不住一色,不住玄妙,脱体无依,方名出格。故古德云:“一色若消,方名尊贵。细中移足,鹤出银笼。位里转身,月铺金地。”洞山云:“素粉难沉迹,长安不久居。”盖长安虽好,非久恋之家。转一位来,不居尊贵,自然牢笼不住。若滞迹于一色边,清净位中,亦落窠臼,岂合无上道妙耶?
颂曰:既达冲虚理,还随照性忘。自非功力尽,争免待空王。
(《天乐集》终,全文共计194,000字)
《天乐集》校勘例言
1、《天乐集》,浙西玄静居士徐颂尧著。徐颂尧,法名海印子,故称徐海印,道号海印山人、玄静居士等。师于体真山人汪东亭,为西派第四代正宗传人。
2、《天乐集》校勘底本是陈毓照老师于1974年前后手工腊刻油印抄本。《天乐集》油印抄本共分8卷186节。因各节之间排列次序未善,这次整理,按各节内容相近或功夫层次相类者为排列次序编排,
3、因底本《天乐集》是手工抄写刻印的,导致错误之处颇多,错字、别字、漏字、繁体字、异体字、不规范的简化字交相错杂。又因底本是手工油印,由于印刷技术问题,很多处文字模糊不清,给校勘工作带来了巨大困难。又无其他版本互校,又增加了难度。虽然经校者精心辨认和推敲,不尽人意处尚多,故请读者予以鉴谅!
4、《天乐集》广引《老》、《庄》、《列》、《参同契》、《悟真篇》、吕祖三丰等诗文及儒家、释家典籍。惜因校者水平有限,及手头可查资料匮乏,所以仅将可查阅者进行了核对,多处无法和原引文查校,引以为憾!并且,因校者资料底本不善,可能又造成了新的错误,希望识者给予纠正错误。凡底本中错漏处,均未出校记。
5、陈毓照先生在《天乐集刻印缘起》(1974年)中说:“《天乐集》为玄静子所著,篇幅繁多,据云全书达100余卷,共8厚本,所得一册,仅十之一耳”。胡美成先生在《南宗丹诀释义跋》中云:“《天乐集》20余卷”。而此腊刻抄本仅8卷186节,与原本相差悬殊。陈毓照先生曾讲:所得之《天乐集》,在刻写的过程中又删节很多,已非原貌了。因此希望拥有《天乐集》真本的前辈和同仁,能坦诚无私地提供真本,拟再版时能重新校勘,补足全璧,可乎!
6、本书后收有六篇附录。附录一海印山人《答复汤慕玄君十问》和附录二海印山人《答友人书五通》,原载于田诚阳编辑的《仙学解秘——道家养生秘库》中。《仙学解秘》所收文章均是道教学者陈撄宁先生(1880~1969)于1933年~1941年间主编的《扬善半月刊》和《仙道月报》中文稿选编而成,故此二篇原刊于《扬》或《仙》无疑。附录三为《李庭光老人日记一则》,有一定史料作用,故附录于此。附录四为胡美成先生《南宗丹诀释义跋》文的摘录。附录五为《仙学解秘》之《学道利益》按语一则,均有参考价值。附录六为陈毓照先生《天乐集刻印缘起》。
2000年9月2日盛克琦于寓中
《天乐集》校勘附言
《天乐集》历经8个多月的辛苦校勘和誊写,终于告峻了!
《天乐集》是浙西玄静居士徐海印(颂尧)编著。据说《天乐集》原刻本仅印了40余部,海印子分付予门内弟子收藏。70年代初,陈毓照先生得获一部《天乐集》,阅后“眼界大开,心地开朗”,叹曰:“《天乐集》者,真如天乐鸣空,足以陶情养性。爱道君子,能阅之者,能有几人哉!”“深恨好书难得而易失”,故联合同志,筹备翻印事宜,商定拟用腊纸手工刻印20份,分赠给个中同道。时值“文革”之中,因之被受冤狱,并彻底追查没收油印《天乐集》,及查没了陈先生所有多年收藏的佛道书籍和丹经秘本。“三中全会”后春风复苏,冤狱得到了平反,而所抄没的所有藏书,荡然无存。此油印本《天乐集》之所以能保存下来,实因当时负责油印者多印了2部,后经陈先生寻找回来,才得幸免佚失。
孙毓照先生拟将《天乐集》收入《大江西派典籍汇编》之中,公布天下。因是手工刻写,又油印技术不佳,致使错漏百出,模糊难辨,难以照之排版。去岁年底,陈毓照老师嘱予将腊刻油印本《天乐集》详加校对,重新誊写,以充排版之用。予因文化水平有限,实难当校勘重任。既得陈师重托,也只得相允,并着手校勘工作。
予曾草撰《李涵虚与西派丹法刍议》于报刊,引起上海林锋先生的兴趣,来函相示。林先生为已故丹道专家胡美成前辈门内高弟,胸襟大度,坦诚无私。林先生云:胡老曾访问过海印子,结为道友,并曾在胡老家中亲见海印子给胡老的信稿数件。予即将此讯告知陈师。陈师言:胡老处可能保存有《天乐集》真本,希望托林先生能帮助查寻。《天乐集刻印缘起》中说:“据云全书达100余卷,共8厚本”。胡美成前辈《南宗丹诀释义跋》文中也说“《天乐集》20余卷”。而所存抄本仅8卷186节,相差悬殊。经予联络,林先生欣然允诺,但又云:《天乐集》之事问请了师兄姚劲松先生,均未在胡老家中亲见过《天乐集》。而胡老藏书保存很好,但是由胡老女儿胡承勤女士保管。胡女士居住长沙,每年只来杭一次,虽有困难,会尽心联络的。后林先生又将师兄姚劲松先生之母手录秘本《大道真传》(魏尧则之著)赠予。林先生云:“万两黄金不卖道,十字街头送予君”。林先生无私豁达之精神,尤为予所钦仰,而胡美成前辈风范更为予神往。7月初,胡女士来杭,查遍胡老所有藏书,但未见《天乐集》踪迹。姚劲松、林锋二先生来函,表示遗憾。姚劲松先生讲:胡老虽在《南宗丹诀释义跋》中评论过《天乐集》,可能只是借阅,未能收藏。又云:在胡老生前,其和林锋曾在胡老书房“肆无忌惮”地翻阅过胡老藏书,当时也未曾得见过《天乐集》。《天乐集》虽未能觅到,但胡承勤女士、姚劲松先生、林锋先生的鼎力帮助之情是永难忘记的,在此表以万分感谢,谢谢您们!
在林锋先生帮助寻觅《天乐集》真本的同时,予校勘工作也未停下。因自身有本职工作,家庭琐事颇多,致使校勘工作的进度很慢。其间,又有湖北天门张涛先生邮来汪祖《性命要旨》和徐祖(海印)文章多篇于敝处。在予的请求下,张涛先生将《性命要旨》进行了电脑排印,后陈师又将《西派功诀泄密全编》(50万字)托张涛先生用电脑处理。张涛先生提供海印子文章有《学道利益》、《小大周天》、《小还与还》、《先天养生和后天养生》、《睡最适》、《知和与知常》、《养己与炼己》、《内药与外药》、《戊土与己土》、《起火与止火》、《庚月与满月》《癸前与癸后》、《真空与顽空》、《外身易形》及《答复汤慕玄君十问》、《答友人书五通》。均载于田诚阳道长编辑之《仙学解秘》之中。《仙学解秘》是根据著名道教学者陈撄宁先生(1880~1960)主编的《扬善半月刊》(1933年~1937年,共刊99期)和《仙道月报》(1939年~1941年8月,共刊32期)编选而成。因此,《仙学解秘》所收海印子文章必是当年海印子投稿于《扬》或《仙》者无疑。除《十问》、《五通》二篇外,其余诸篇均见于《天乐集》,文字稍有不同。由此亦可推知,《天乐集》成书于1940年~1960年之间。是否属实,请识者指正!
谨将校勘历程略记于此
时公元2000年9月2日盛克琦于寓中
附录六种
附录一、答复汤慕玄君十问海印山人
一、学道程序,请示大纲。
答:学道程序,不外信、解、行、证四步。此据大纲言也。信心为第一步,解悟为第二步。信心要深,解悟要彻。信如发心至湖北武当朝山,信有太和仙境,有可到之理。解则理路分明,如至武当已洞悉水陆路程,以及沿途食宿等情形,筹有充分旅费。行则亲历其境界,依所定之路线前进。证则到目地后,自在逍遥,尽情受用。证亦有浅深,总以解脱为目标。未到解脱,尚在行位,不能说到证位。所谓解脱者,谓出五浊,超三界,不受分段变易两种生死之谓也。初学道以信、解为急务,及行起解绝,则以证为究竟可也。
二、修道程序,亦望指示大纲。
答:谭子《化书》有云:“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虚实相通,是谓大同。”此其大纲程序也。故白真人云:“忘形养气气化神,是云大道透三关”。元明以来,通云“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但不如谭真人所说为圆融耳。
三、今时学道者众,成道者无闻,症结所在,能指示否?
答:学道乃一普通称呼,其中有真心学道,志在了生死者;有只图名利,假此作幌子者;有一时随喜,旋即放弃,有始无终者;有信从邪师,盲修瞎炼者。皆各谓学道,实际则多与道不相应。今且约真为生死而学道者言之:有遇真师者,有不遇真师者;有遇真师已得全诀者,有只闻下手工夫者,或得诀仅一半者,此中亦难以一例视之。再以真为生死、已遇真师而得全诀者言之,或遇种种逆缘,阻其实修,或自己一时因循,忽大限已到,而不及修;或能放下一切,蓦直前去,毫无阻碍者,是德胜而道备,故得成其志也。
大概修道,必以德为辅。德不足者,每欲下功,魔难随至。我见亦多矣。譬如君一向住栈房,所欠房金小帐垫款至多,如依旧住下去,则不致与君算清。若一旦欲出栈房而他适,则栈房茶房必向君总算帐一次,一切付清了帐,方能出栈。此三界之中,亦为我人历劫以来之旅店,所结宿世怨业已多矣。君发愿欲了生死,离三界,历劫冤对,亦必与君总算帐一次,否则日后将无追索之机会。此《西游记》所以示唐僧一发愿至西天取经,即有八十一回魔难发生也。成道者少,半由于不遇真师,半由于自己蹉跎,或业障阻碍耳。
四、学仙当吃荤耶?吃素耶?若学佛则教有名文,不成问题。然丹经中并无规定学仙当茹素之戒条。反之,三丰翁云:“也饮酒,也食肉,持斋酒肉常充腹”。又谓王居士曰:“吾为茹素除荤者计曰:‘善口不如善心,体君子远庖厨之训可也’”。又《道情》曰:“不断荤腥不犯淫,犯淫丧失长生宝,酒肉穿肠道在心”。是明示可以吃荤。然予所疑者:何以佛制戒而仙开戒,立教不同若是耶?先生吃荤乎?抑茹素乎?对此问题有何高见,足为后学遵循乎?
答:拙著《道宝随笔》内,有一段讨论荤素问题,拟有暇摘录送登本刊。此问题关于立德方面。我辈修道,皆为老圣法裔,法裔当然须遵守法祖训戒。按老圣三宝,以慈为首。又曰:“是以圣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又曰:“天将救之,以慈卫之”。因世人吃荤故,遂致网于山林,罟于渊池,牛羊之巨,鱼鳖虾蟹之细,捕捉烹宰无宁日。君试自问,岂符老圣大慈为首之旨,常善救物之训乎?若于老圣之长生久视则慕而学之,于老圣之教诫“大慈救物,恬澹无欲”则吐而弃之,则成自私自利、背圣叛道,恐德不足,亦难成仙矣。
君既欲长生,常愿物物各得长生,各正性命,方符大慈旨趣耳。古之善谈仙者,无如《抱朴子》。卷二《论仙篇》曰:“学仙之法,当恬愉澹泊,涤除嗜欲”。又曰:“仙法欲爱逮蠢蠕,不害含灵”。又曰:“仙法欲止绝臭腥,休粮清肠”。《微旨篇》曰:“求长生者,必欲积功立功,慈心于物,恕己及人,仁逮昆虫”云云,悉与《道德经》符合。若杀物以养己,其去“仁逮昆虫,爱逮蠢蠕,不害含灵”之训远矣,去“涤除嗜欲”之说亦远矣。三丰翁则云:“善口不如善心,体君子远庖厨之训”,而下文继云:“养气即能养腹,遵至人臭味之戒可也”。此明示饮食太和,足以滋养五脏,不必执《内经》所谓“精不足者,补之以味”等词。“至人臭味之戒”,即不食肉之意,《论语》云:“色恶不食,味臭不食”是也。以口与心相较,自然善心优于善口。然岂若乘戒俱急,心口俱善之为更妙哉。予睹丰翁出语无极圆融,君只执其上句,而遗其下文,则成偏见矣。“酒肉穿肠道在心”当看重下三字。今之人,酒肉穿腹,心中无道,只贪口味而纵五欲,与三丰境界相去悬殊,似未可执此而生异议也。
总之,仙佛皆重清净心,口既贪乎鱼肉,目必贪乎五色,耳亦贪乎五声。日在五欲境界中吸引,恐与清净心不相应耳。何况杀生增加冤对,我既害彼,彼必思害我,因果循环,丝毫不爽。我辈修道,急欲清理宿欠,减轻业障,岂可再添新债乎?
仆自十九岁学道,一向随缘吃荤。直至二十七岁时,得清初周安士所著《万善资集》(此书极好),洛诵再三,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觉杀生以养己命,非大慈之旨,有损天和,损阴德,违孔老仁慈之教,急宜改辙。不意积习既久,茹素数日即思荤,乃因时制宜,时荤时素,一面停止杀生,鱼虾等一切生物皆不买。且每月有余钱时,购而放生焉。如是年余,方吃净素,迄今十七八年矣。仙佛皆以慈心胜,视物如己,古有慈心仙人,及太乙救苦天尊,君若以慈为宗,则断荤止杀,不成问题。岂可以仙经所无而疑之乎?
孔子曰:“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且不谈高深理论,谚云:“将心比心”。君既不愿被人伤害或杀死,而日以利刃加诸无力抵抗之小动物,是不恕也。老圣教人慈救慈卫,而君背之,且杀生命以充口腹,是不忠也。一切蠢动含灵,皆有觉性。此觉性与果地圣人,初无二致。毁灭有情,是不仁也。故此问题,与修德方面,甚有关系。若谓人道不具足,而能得成仙道,仆窃疑之。
五、仙佛修证,差别之点,请示知?
答:毕竟水朝东海去,到头云定觅山归。
六、仙佛修证,高下何如?
答:云定家家月,春来树树花。
七、学仙有碍经世否?经世有碍学仙否?
答: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岂碍白云飞?
八、如何是道人家风?
答:行须缓步,语要低声,息息相顾,心心离念,一旦撒手归山,方显逍遥自在。
九、我公丹书,想阅过不少,最相契者何书?
答:《白真人集》。
十、《道书十七种》,究竟是正是邪?
答:曾游龙藏,自然到眼立分。若其生长荜门,且任目迷五色。
最忌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口吞下,反问人是何滋味?滋味且置,试道人参果为何必生在五庄观?五庄观是甚么?人参果是甚么?(按:《道书十七种》当是清·傅金铨所撰辑《济一子证道秘书十七种》,简称《道书十七种》。内收有《玄微心印》及《三丰丹诀》等,均是人元阴阳法派之专著。是故,既问《道书十七种》是正是邪,即是云阴阳丹法正邪耳。海印子答曰:“曾游龙藏,自然到眼立分”。自然有很清楚的认识,是正是邪,却未明断,当自有不言之隐衷。从其措辞看,并未力断是邪,尤引“五庄观”、“人参果”云云,启人慧目,耐人寻味也。——盛克琦识)
附录二、答友人书五通海印山人
一通
清王梦楼一生学佛,至八十以后又学仙,与仙人往来都有诗。来函谓“何为老而趋下”等语,是义不然。学道在解决老病死三种苦难。年至八十,亦已老矣,精神不济,步履维艰,饮食不畅。耳目失其聪明,发白面皱,去死不远矣。当此之时,若有人能解其现前痛苦者,心乐而从之。此人情之常也。
梦楼于禅,颇有契心。其与仙人往来,必仙人传其延年却病之术,调息安神之法,得真实受用、解其老病之烦闷耳。佛法固高,然谈理者多,实证者尚无其人。若谓老病之苦不能解除,而能解决死苦;现生尚不能证圣,死后反能证圣,皆属自欺欺人。玄宗只贵现前一着,现前能安神和息,得真实受用,将来可不问自知。是故玄宗如商人办货,要现款现购,不用期票,不贵赊账。今之学佛者,求将来获益,死后往生,类皆使用期票。然期票到期,能否兑现,实无把握。谚所谓“现钱不要,要赊账”,正契今日一般学佛人之心理也。
君岂未读最早流入中国而译出之《四十二章经》乎?佛问人命在几间,诸弟子答者,皆不契佛意。最后一人答曰:“在呼吸间”。佛方赞叹,称为知道。是意云何?呼吸于道,有甚相关?须知呼吸所在,即道之所在也。既人命在呼吸间,则何不于呼吸未断之前,安神调息,而免其破产乎?若待呼吸一断,则现款已用罄。纵有期票,试问至何处兑现乎?奈何忍心待其破产,斯亦惑矣。
二通
来示谓“人命在呼吸间,只喻其速,入息不保出息”云云。我兄仅解得一半。若只言其速,世尊当云:“善哉!子知时矣”,不当云:“善哉!子知道矣”。可知并非为时间问题也。道在呼吸之间,即教人“调息安神”之意。盖息者,心之风相也。息调则心定,息和则心和。凡人动怒之际,心暴则息亦粗。赛跑之顷,心跳加速,则呼吸亦短促。死人无息,心离故也。在定之心亦无息,心寂故也。
是故从有息而调至无息,外息绝无出入,则心亦无起灭。心无起灭,息无出入,则大定之象,道之所寄也。不观禅宗二十七祖般若多罗尊者答东印度国王之语乎?曰:“贫道出息不随万缘,入息不居蕴界,常转如是经百千万亿卷,非但一卷两卷”。般若尊者以调出入息为转经,乃转自身之经,非转他人之经。神息冲和,绵绵若存,内景净寂,外景虚融,非“出息不随万缘,入息不居蕴界”之谓乎?老子所谓“专气致柔,载营魄抱一”之功夫也。转他人之经,功德固大;转自己真息之经,功德尤大。转有字真经,功德固超;转无字真经,功德尤超。世人舍近而求远,好高而不务实,一口呼吸尚管不住,遑论其他乎?
今世学佛者千万,《四十二章经》皆弃而不学,意为浅近,所谓“人命在呼吸间”之旨,茫然无知,妄想即身成佛,而成佛之资本,却丝毫无有,是无异于贫无一文之士,而思做永安先施之老板,岂不可笑!(永安先施是解放前特大游乐公司也。)
《四十二章经》者,学佛之初步阶梯也。于呼吸之间安立道场,尤为《四十二章经》之肯綮也。玄宗《黄庭经》云:“后有密户前生门,出日入月呼吸存”。陈虚白曰:“息往息来无间断,圣胎成就合元初”。许旌阳曰:“内交真气存呼吸,自然造化返童颜”。李道纯云:“阖辟应乾坤,斯为玄牝门;自从无出入,三界独称尊”。又云:“谛观三教圣人书,息之一字最简易;若于息上做工功夫,为佛为仙不费力”。郑和阳云:“人生有心必有息,心息相依拆不得;逆却息即妨了心,反令心息自相贼;心息相贼六魔攻,天魂被驱入鬼国。鞠君子,息是自心万善柢。息顺心泰百体舒,大光明藏安如砥。圆活不容纤翳粘,性命纯纯与天比。释迦微言非言他,老君道德皆德此。颜子箪瓢乐自在,的见息存不敢懈。纵说万典与千经,只在心息定境界”。试观末一句,及“息顺心泰百体舒”句,即知《四十二章经》道在呼吸间之意,于一呼吸之间,安立道场之妙修矣。《唯识论》虽好,救不了白发与胃病,不如回风混合,唯息之简妙矣。然否,可审思之!
三通
来示谓不再谈小乘之《四十二章经》,而谈大乘之《楞严》、《华严》。弟就谈《楞严》、《华严》。君岂不见“楞严二十五圣圆通”,有两位从调出入息而证漏尽,得阿罗汉乎?其一为周梨槃特迦,其言曰:“佛问圆通,如我所证,反息循空,斯为第一”。其二为孙陀罗难陀,其言曰:“佛问圆通,我以销意,息久发明,明圆灭漏,斯为第一”。所谓反息循空者,外息断绝,气尽化神,神光照耀也。复次,“楞严十位住”中,所谓“身心合成,日益增长”,是心息相依结圣胎也。“既游道胎,亲奉觉胤,如胎已成,人相不缺”。又云:“十身灵相,一时具足”。又曰:“形成出胎,亲为佛子,名法王子住”,是道胎圆成,真人出现也。
世人只知《楞严》贬斥十种仙,不知十种仙乃地仙之流,乃仙之小乘。柱下一脉相传,契《楞严》之十住位。此中玄奥,得真传者自知之。大乘经中,妙契玄宗“调息结胎,养胎出胎”之旨者,无有如《楞严》者也。
台宗教观,谓一生只能登圆初住位。而玄宗修证,一生实能登十住位,上根人则证得十住之后,一超而入等妙二觉。盖十住位尽,已得法身,寿命无量,可以优游办道。最难者,由凡夫而入住也。云何入住?住位常住,若死则不明常住矣。常住即长生,谓命常住,性亦常住也。
《楞严》且置,再谈《华严》离世间品,说十种自在。其一曰“命自在”,于不可说劫住持寿命,岂非佛长生乎?又不见“入法界品”,善财参海幢比丑,见其离出入息,无别思觉,入大寂定,一定六月又六日,方出定乎?所谓“离出入息,无别思觉”,正如玄宗息念双亡,身心两定时也,壶子所谓“太冲莫朕”。太冲者,虚寂之象也。莫朕者,无朕兆可窥,如羚羊挂角,渺无踪迹可寻也。此大三昧者,海幢比丑得之,玄宗之善知识亦得之。若定中心住而息不住者,乃相似寂灭,非真寂灭也。此等人入定时,若窒其呼吸,即定不住矣。故无呼吸之定,方为真定。有呼吸之定,并不值钱,死水不藏龙,岂能十身灵相,一时具足,形成出胎,亲为佛子乎哉!
复次,《入法界品》,善财第五十参,见德生童子,有德童女,所居之城曰妙意华门,所说法门曰幻住解脱,亦是“心息相依,偶谐三昧”之密意也。试观善财以前所见诸善知识,皆单独一人,此则成偶,非一阴一阳之表示,心息谐合之法象而何?童男童女,同住同行,约修道,在果位以定慧为偶谐,在因位以心息为偶谐。妙字亦是象也,一阴一阳也。曰妙意华门者,亦犹老氏之众妙门、玄牝门也。当心息谐合之际,有两相知之微意。当静定阳生之际,时至神知,如子识母,妙不容言,非妙意乎?心与息相随,鸾凤和谐,天然夫妇,而男不宽衣,女不解带,敬如神明,爱如赤子,非幻住乎?故云“幻住解脱”,直至大定真定,无去无来,不出不入,内外两忘,身心俱寂,空寂无依,是谓无住。由幻住而达无住,玄修之功备矣。
经又云:“时童子童女说自解脱已,以不思议诸善根力,令善财身柔软光泽。”释曰:所谓柔软,即由心息相依,至周身酥软之景也。白紫清曰:“待尔行持三两日,天地日月软如绵”。此真效也。光泽乃元阳光气之发乎肌肤,见于外表之谓也。《黄庭经》云:“体生光华气香兰”,钟离翁云:“玉膏流润生光明”,同此意也。此第五十参之象,甚契玄宗的旨。但自来疏《华严》者,均言性理,以童男童女表定慧。而因地凡夫,实无定慧,将如何下手进修乎?妙意华门城,亦人人有之。经师指破玄关一窍,自然知也。此种深密之表象,外人固未易与言。故二十年来,弟亦从未揭示,恐生谤故。兹为我兄言之,庶几别有乾坤,壶中日月,幻住解脱,真有不可思议之神效矣。
四通
来函云:“仙贵长生,佛贵无生”。须知无生,只是不著生相,非谓如枯木寒灰,毫无生气。若果如枯木寒灰,即落空亡之外道,非佛氏不生不灭之的旨也。
老子曰:“天地之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所谓不自生者,即不执著生,真生而无生也。《永嘉证道歌》云:“谁无念,谁无生,着实无生无不生”。此谓苟证无生之理,则亦无死,乃无生无不生也。是则老氏之长生,非落常见;佛氏之无生,亦非落断见。无生而生,佛也;生而无生,仙也。奚可打成两橛,而分优劣耶?知乎此,即知无佛而不仙,无仙而不佛,真无生即得真长生,真长生即妙契真无生,仙佛两宗,至此藩篱可以尽撤矣。
今之释氏门徒,一闻长生,则斥为外道,非佛本旨。不知佛为执着命元,情见未破者,示以无生。若情见已破,正好示以长生。《法华》开权显实,《华严》情量破尽,皆示命自在之秘旨。最后说涅槃,则以入大涅槃,不老不死,与东土黄老,心心相印。奚可泥执一边,以无生归佛,长生归老,尊视无生而藐视长生乎?须知无生、长生,不过折摄门庭不同而已。
五通
《楞严》《华严》,固已仙佛交参矣;然尤妙者,当推《大涅槃》。迦叶问佛:“云何得长寿,金刚不坏身,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是公然问长生矣。
《四相品》云:“譬如陶师,作已还破。解脱不尔,真解脱者,不生不灭,是故解脱即是如来。如来亦尔,不生不灭,不老不死,不破不坏,非有为法,以是义故,名曰如来。入大涅槃,不老不死,有何等义?老者名曰迁变,发白而皱,身坏命终。如是等法,解脱中无,以无是事,故名解脱。如来亦无发白面皱有为之法,是故如来无有老也。无有老故,则无有死。又解脱者,名曰无病。所谓病者,四百四病,及余外来侵害损身者,是处无故,故名解脱。无疾病者,即真解脱。真解脱者,即是如来。如来无病,是故法身亦无有病。如是无病,即是如来。死者名曰身坏命终,是处无死,即是甘露。是甘露者,即真解脱。真解脱者,即是如来。如来成就如是功德,云何当言如来无常?若言无常,无有是处,是金刚身,云何无常?是故如来不名命终。”
此节如来广示得真解脱者,不生不灭,不破不坏,不老不死,无有发白面皱等丑态。无有疾病,与仙长生无二无别,可称仙佛沆瀣一气,水乳交融者矣。
奈何今之学佛者,高自标榜,藐视仙宗,目为外道,斥为七趣。而自身疾病之来,既不能免,发白面皱等迁变,亦不能免,与俗人初无有别。大涅槃之为何?真解脱之为何?甘露之妙,更不必谈矣。须知世尊灭后,得大涅槃不老不死之旨趣者,却在玄宗。故王文治广参佛乘,年逾八十,幡然归道而从仙人游也。(摘自田诚阳辑《仙学解秘》)
附录三、李庭光老人日记一则
颂尧老师说:“汪东亭先生在沪传道数十年,自己不能成道,年已衰老。涵虚老师至,教以投胎夺舍之功法。东亭先生去世时告他(按:当指徐颂尧),到某时某地去找他(按:当接指汪东亭)。适近战争之期,他(按:当指徐颂尧)未能去找。我认为不忘“本真”,则可投胎夺舍也。
(按:本《日记》一则是上海林锋先生提供。李庭光先生曾师于徐颂尧,即海印子。于20世纪50年代中,李庭光先生同因是子蒋维乔、胡美成、陆子冬、楚湘江、顾伯述、卢怀道等七人组成“七君子养生茶座”,探讨道家学术。此云:西派初祖李涵虚真人亲至沪上,传予体真山人汪东亭“投胎夺舍”之功。按清·李道山《李涵虚真人小传》载,李涵虚升举于1856年(清咸丰丙辰年)。而其不晚于20世纪20年代又显化于世,传度汪东亭,距逝已六七十年矣。林锋先生于斯处批曰:“初读这一则时,真可谓心惊肉跳”。予何不然!斯亦可见古传丹道效验之殊胜,生命自控及生命再造云云信不诬也。道教学者陈撄宁先生(1880~1969)曾言:“投胎是否真有把握,宁苦于不能以事实证明,仅相信其异于常人而已”。此则亦然,是否属实,予不知也。仅附录收于此,做为文献资料,留待科学工作者考证研究耳!又,投胎夺舍之法,共有四种,即投胎、夺舍、借尸、转世,所谓“四果”之义也。——感克琦识)
附录四、胡美成先生《南宗丹诀释义跋》文摘录
“(20世纪)60年代初,余又三走姑苏,亲访苏沪杭著名道学专家玄静居士徐颂尧先生。徐先生毕业于清华大学,一生致力于道学研究,年近90,门徒逾千,著有《天乐集》20余卷行世,但对阴阳派学术亦避而不谈”。
“道家内丹功夫,无论清修、双修,活子阳生采药一节为至关重要,然道书亦多不明言,此亦不传之秘。活子时有三:曰真子时,正子时,假子时。活子阳生,起火采药。药又分老嫩,有一阳、二阳、三阳之别。药名真种,故张紫阳《悟真篇》诗云:‘鼎内若无真种子,休将炉火煮空铛’。活子阳生采药,未得真传,亦多有难明真象者。如道学家徐颂尧著《天乐集》,其中有谓静功炼得纯阳真气萌动时,浑身酥麻、跳动,跳动一次即行一次小周天,如是渐采渐集。吁!酥麻、轻重等是练功常见的‘八触’现象,把八触当作活子阳生采药事,实不应该。……倘若修炼静功,错把八触当阳生,兴阳为坏事,且任令元气走泄,前功尽弃,真是可惜”。
(按:胡美成先生《南宗丹诀释义跋》文是上海林锋先生提供。胡美成先生曾三走姑苏,亲访徐颂尧,问事阴阳派学术,云颂尧“避而不谈”。“避而不谈”者,非谓不明阴阳派学术也,实因其间必有不言之苦衷,而不愿谈及耳。且看海印《答复汤慕玄君十问》中问及《道书十七种》是正是邪,答曰:“曾游龙藏,自然到眼立分”。概《道书十七种》中收有《玄微心印》及《三峰丹诀》等,均是阴阳法派名著。既云“曾游龙藏,自然到眼立分”,传之不当,贻害尤深,故讷其口也。又世传西派为阴阳双修派,据予所知,西派可分二大传承系统,一力主清修派,二力主双修派。然清修派不无深谙阴阳之学,而双修派亦当得清修精髓。因时地外缘具备不同,各取所修所证,又必异途同归。外缘不备者,深怀潜藏,讷口不言,以免招致不必要的干扰。《清净经》中云:“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天地之精华既能招摄,何岂人元不得摄乎?清·闵一得辑《古书隐楼藏书·泥丸李祖女宗双修宝筏》中云:“孤修非至道,同类自相须,身外有身者,形忘堪事诸”。又云:“人元遍大千,三元一心领。不外心寂虚,不外身无梗。动静合真常,我无元自并”。斯论启人慧目。三元者,天元、地元、人元,而“人元遍大千”,非唯于彼家鼎内。三元作用,全凭一心领摄,究其功诀,不外“心寂虚”、“身无梗”耳,即“身心两忘,大定真空”者,亦“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之旨也。若能“形忘”而致“身外有身”之境界,则“堪事诸”,孤非徒孤,双非徒双,“同类自相须”耳。《参同契》所谓“磁石吸铁,隔碍潜通”。是故,清修之中不无有双修之旨,双修之中亦有清净之功。真修之士,大可持此清净功诀融于双修,彼我共修,“同游于无极之野”,必双双受益,不无夫妻俱仙之举!虽双修派中另有“铸剑”、“调鼎”之功,诀法固妙,恐不如斯安稳而无流弊,人人可以实证,亦无须另拟种种戒律约束。所谓“其义至密而迹至显者”,非此义乎?
胡美成先生又批评以“酥麻跳动”为阳生药产的错误。“酥麻跳动”之秘义,详参《天乐集》可也。聪明学者,必悉所示为何,予不另辨矣。海印同门魏尧在《大道真传》中云:“古来著书立说,皆对时弊而言”。海印、美成之论断,亦均纠正时弊之言。以《伍柳仙宗》而言,强调外肾举动为阳生之候。不明自然妙用者,执象著形,尚未及“致虚”之境,先妄想阳生,甚至流于色相,又何言“人能常清净”者?因此,海印著书立说以纠时弊,仅标“酥软麻木”为阳生,概未使初学著相也。若“致虚极,守静笃”之中“酥软麻木”,直至“酥软快乐”,亦发生此象,则阳生药产之为候自然生成,方为药源水清。美成先生所批评者,实批误将“八触”错认阳生及不识阳生之弊。八触现象,实为入静初阶之表象,仅是气血初通,心识初静之效验,尚未望及“阳生药产”之项背。以美成前辈之博知,自深知海印之用心。是以,胡美成先生之批评固是,而海印子所示亦有奥旨。——盛克琦识)
附录五、田诚阳道长辑《仙学解秘》“学道利益”按语
海印子,西派之杰也。专做身外功夫,与伍柳派守下丹田之法,迥然不同。其身外功夫如何?张义尚在所著之《仙道漫谈》按语中,言之颇详,兹介绍如下:
“西派别传超等天元丹法,于鼻外径寸色法两身交界点中安神调息。有息则在鼻外虚空中相依,无息则在鼻外虚空中入定。以此功始,即以此功圆”。
(按:此“按语”是湖北天门张涛先生提供。张义尚先生,四川忠县人,于佛道两家学术均有精湛的研究。从《仙道漫谈》按语中可以看出,张先生对西派丹法也颇知之,一语言中要害,实为画龙点晴之作。并且张先生将此丹法称做“超等天元丹法”,推崇之情尽于言表矣。然将此列为“西派别传”,恐非妥当。西派丹学,多归类于人元丹法之阴阳法派,故老先生以此出发,将西派清修做“西派别传”。西派丹学体系到底是阴阳法派,还是清修法派,哪一派可称做正传?予于《胡美成先生〈南宗丹诀释跋〉文摘录》按中略有言及,此不赘述矣。——盛克琦识)
附录六、《天乐集》刻印缘起
玄学之书,汗牛充栋,阅之多矣。大都秘母言子,象言辟喻,能读难懂,未免盲人摸象,误猜误拟,终不免有望洋兴叹之感。
去岁癸丑之秋,问道于潜谷老人,蒙示玄功妙谈,得心息相依要妙,并以《天乐集》借余。粗阅数章,即得眼界大开,心地开朗,方知圣圣相传之丹诀,而后继之确有人也。
《天乐集》为玄静子(海印)所著,篇幅繁多。据云全书达一百余卷,共八厚本,所得一册,仅十之一耳。但纵观此书,已赅历圣之丹诀大成,剖前人丹学所未剖,处处剥皮见肉,字字引人入圣,《参同》、《悟真》、《阴符》、《道德》之秘旨,无不彻底泄露,各种丹诀经验,无不详尽赘述,真道学之大成,丹经之指南,玄学之籥匙矣。
同志学阳子,虽余师兄弟妹,亦吾引渡师也。心息相依,非彼明示以开其端,又安能悟之深而信之笃哉!只因谊属仙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凡所得无不互相切磋,互相发明,共同前进。
深恨好书难得而易失,末学恋假而迷真。《天乐集》者,真如天乐鸣空,足以陶情养性。爱道君子,能阅之者,有几人哉?为念云中子、七巧星等仙契谊深,爱无独专,故决意刻印数份,分赠个中之人,以公同好,共登云程。然自惭俗务繁忙,万事阻滞,既有《仙道月刊》复理之诺,又怀《天乐》刻印之愿,分身乏术,徒唤奈何。商于学阳,介以体阳,兴然诺之,并不厌其繁,允以从新起首,商定刻印二十份。如此好道良士,助道精神,真使我企慕殊深,感激不尽。兹于该书之首,加以目录,便于翻阅,而略述其缘起如此。
天乐子题诗:
其一
虚空一着有谁知,玄静经探虎穴儿。天地真中旷廊哉,阴阳有极微尘耳。
相依心息生玄窍,混浊乾坤采玉芝。要妙全彰天乐集,赤条条地露真如。
其二
有如仙乐播长空,恍入天花烂漫中。篇篇明标玄脊髓,章章可证佛音容。
故乡本在无何有,面目原为罔象公。细入微尘粗三界,除侬谁敢笑春风。
其三
身外生身孙外公,通天巨棍耳来容。亲眨海印君知否,巧夺天工我敢穷。
故托金童重剞劂,有劳玉女促成功。丝纶不失堪垂钓,钓罢金蟆谒玉宫。
其四
潜谷将书天乐借,天真转托体阳书。十成之八功未竟,一隅反三已尽之。
从此披星戴月读,常尊一息以心追。留年续命全真药,惟愿世人共尝尔。
其五
书在人亡遗憾深,安能亲受海潮音。东亭而后先师续,西月以还后我承。
忆昔难忘潜谷子,至今恒记小天真。世情多变人心险,须谨临深履薄心。
注①:缺图(两个上下交叉的圆环)
注②:缺图(三个成品字形的圆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