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家周刊,最近忽跟王亭之聯絡,約王亭之寫一專欄,踢爆「鐵板神數」,願出逐字計的稿酬。
王亭之做人一向留有餘地,對於「鐵板神數」一向點到即止,從不披露底細,是故乃卻之焉。
該周刊旋告王亭之曰:「亭老,你留有餘地,但別人卻踩你也。」
於是電傳一本所謂「書」的幾頁給王亭之看。
那幾頁,只是刊登王亭之多年前的一篇舊文,文中敘述算「鐵板神數」的經過,且認為可稱「神算」。那蓋已屬王亭之多年前的觀點耳。
說老實話,十年前王亭之對「鐵板神數」的確尚不解其奧妙,可是王亭之發奮研究結果,卻可以肯定其為騙局,但卻是設計得十分精密的騙局。
因此,一味用王亭之過去的說法,來評價王亭之對「鐵板神數」的觀點,實在可謂無賴。但即使如此,王亭之如今仍留有餘地,不肯答應該周刊的邀約,盡情將之踢爆。但王亭之的忍讓,蓋亦到此為止矣。如果對方進一步耍無賴,則王亭之便會出手,那時候,此道中人千祈不可怪王亭之,要怪,只怪耍無賴的人可也,是他苦苦相逼者也。王亭之已有言在先。
如今,且待王亭之稍述神數的來龍去脈。
王亭之開始對「鐵板神數」發生興趣,早在六十年代中葉。將此數全部破解,則在八十年代中葉。前後斷斷續續化了二十年的時間,總結一句,這精神花得冤枉。
而且王亭之還可以說,如果自己為了搵錢,埋沒良心,大可以搖身一變成為「神數高手」。這一招王亭之是表演過的,當日初將此術破解之後,曾跟那時做華都酒店公關經理的鄭嘉玲玩過一次,算出他父母同卒於猴年,老公屬乜,女兒屬乜,無兄弟姊妹,那一年結婚,老公當差,嚇到嘉玲面青,曰:「咁準o既!」王亭之當時笑謂之曰:「統統資料都是你說給我知者。」嘉玲曰:「冇也。」王亭之曰:「乜冇,我打了七八條數出來,叫你查書,你答是否,就已經等於將資料告訴了給我。」
這件事,有鄭嘉玲為証,香港文化界不少人認識她,王亭之不可能車大炮。
每本「鐵板神數」前面,一定附印「紫微斗數」的起例,王亭之講句老實話,你去算「神數」,其實等於算「斗數」;不識「斗數」的「神數家」,則無非用「子平八字推命法」來搭夠。所以,如果以王亭之對「紫微斗數」的功力,整蠱做怪,掛起「鐵板神數」的招牌,大可以生意滔滔,但王亭之卻不願賺這種犯惡業的錢,由是才說良心話耳。
現在王亭之且說一說研究「鐵板神數」的經過。
王亭之有一位密宗師兄弟,名叫王仲山,六十年代在台灣行政院做秘書。
王亭之跟他結緣,是因為拜在屈映光上師門下。有一次,屈上師忽然要替王亭之灌頂,而且是高法灌頂,灌紅教的大圓滿,以及白教的大黑天,因為不想單對單灌頂,於是便由李逸塵師姐湊夠五個人,那時,王仲山即是其中一個,因此變成王亭之的同壇師兄弟,關係由此密切。王仲山在當時行政院內大大有名,即是因為他精於「鐵板神數」。
王亭之既跟他熟,便纏著要他教,王仲山時甚為支吾其詞,只一味勸王亭之千萬不要學,學了良心會受責備,又說自己身體不好,未嘗不是報應,更說學佛的學甚麼算命法都可以,但卻不可學「鐵板神數」,如今他亦甚為後悔云云。
王亭之現在當然理解他的說法,只是當時卻以為他太過守秘,不夠朋友。於是向另一同壇師兄,師大李遐敷教授提起,遐敷因此勸說仲山將此術教王亭之。
但後來遐敷兄卻對王亭之說:「神數的事,你以勿提了,也不要問我原因,仲山給我罵得急了,說出真話,我不便將他的話告訴你,只是你要信我,你的確不值得學這門術數。」
後來在香港,忽然有人登廣告說教授「鐵板神數」,其時已是七十年代。
王亭之打電話去聯絡,對方說,每月學費二千,要學兩年。王亭之問,為甚要學這麼久,對方說,因為先要學《易經》,再學《河洛理數》,學《卦氣圖》,學「子平八字算命術」,學「紫微斗數」,然後才能學「鐵板神數」。
王亭之說,你提到這些,我通通都懂,是則可不可以馬上就學「神數」,不必拖時間呢?對方遲遲疑疑,王亭之說:你可以一次過收足學費,兩萬元如何?對方於是約見面。
為存忠厚,王亭之不將此人的名姓公開,因為如今亦不是他對王亭之耍無賴,不必殃及池魚。但見面後的情形卻可以略提。
因為七十年代時的兩萬元並不是一個小數目,在付款前,前王亭之當然要先秤秤他的斤兩。他算「鐵板神數」果然相當精,問過三條數之後,就已算出王亭婆的屬相,但說老實話,他對《易經》等等,無非只略識皮毛,至於「卦氣」云云,更是笑話,他連古往今來一共有多少個「卦氣」的系統都不知道,說來說去,只懂說一句「卦氣起中孚」。
王亭之於是說:「請坦白告訴我,『鐵板神數』是否真的要用易經、河洛數、卦氣等等,如果你說是,我立刻付錢。」
那人給王亭之一問,便遲疑起來,終於說:「咁啦,等我問過祖師,才決定教不教你,如果祖師答應,我會通知你。」
以後當然毫無下文。不過有一個跟他學的人,卻告訴王亭之說:「搵笨。」王亭之問。「何以見得是搵笨?」答曰:「他其實不通《易經》,如今上堂教《易經》,只是混吉。如果『神數』的確跟《易經》有關,以他的水準,就不可能識算『神數』。」
說這番說話的人,是近代名易學家王子畏先生的高足,當然有份量。
後來王亭之跟佛學家羅時憲教授提到「鐵板神數」,羅教授就告訴王亭之一件故事。
在五十年代,如今給人捧做「神數神仙」的人,曾替錢穆先生算過「神數」,許其官封一品,口頭解釋則謂其可做行政院長。於是弄到錢先生一時頗為熱中。
後來此人說可以教人「神數」,但索價甚高,錢先生想學,但卻莫財,於是便組織一個「神數學習團」,招攬幾個人夾錢去學,羅時憲教授即時其中一個。
他們公推陳湛銓先生去上課,上完課回來再教那班夾錢的「團員」。
上完第一課,全班「團員」興致索然,因為完全是騙術。
王亭之研究「鐵板神數」,雖然碰過這麼多的故事,但卻仍不死心,一於想弄明真相。至八十年代,碰到一位術士,替王亭之算「神數」,卻把王亭之弄糊塗了。
因為他說,他自己不懂得包裝,所以雖得真傳,卻其名不彰,某人只識騙人,卻名頭甚響,這一番話,便說動了王亭之的心。
因為他提到的某人,正是王亭之對他有所懷疑的人。
那時候,王亭之因為性好打不平,便在《明報》寫了一篇文章,提到自己算「鐵板神算」,而且坦白說出,其理實在難明。
料不到這篇文章,卻給人一再轉載,目的想證明王亭之也曾經信過「鐵板神數」。
這樣做,十分沒意思,人是會進步的,一門連錢賓四先生都騙得到的術數,能一時騙到王亭之,並非王亭之的恥辱,只能說,這個騙局騙得很精,精到連王亭之也要機緣巧合才能破解。
由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許多人對王亭之否定過「神數」,他們都是名頭響噹噹的正人君子,請問,閣下相信這些學者教授,還是相信一個慣耍花招的人呢?
至於王亭之,於破解了這騙局之後,真可謂如夢初醒,真悔不該不聽老者之言,為此化許多心血,後來者實在不必為此著迷。
王亭之能夠破解「鐵板神數」的秘密,完全得力於兩本書。一本是明代鈔本《甲子新數》,一本是清初鈔本《太極數》,這兩本書,分別藏於台灣中央圖書館,以及中研院。
若光得其中一本書,則依然不能破解,兩書一齊參看,經細心研究,可以發現來龍去脈。再將坊間的《鐵板神數》與之參閱,那麼,就可以發現一個由明中葉至清中葉的騙術發展過程。騙局設計愈來愈精,精到已非局外人能輕易破解。
王亭之如果不留餘地,真的可以著書立說,將甚發展過程公諸於世,還可以譯解其全部密碼。他用的原理有數學根據,中國古代稱之為「射覆」,王亭之也可以將其「射覆」的手段公開。
但王亭之並不準備這樣做,甚至若非有人耍無賴,王亭之也不會寫這幾篇文章。將來如果無賴者變本加厲,王亭之便會考慮答應某周刊,闢專欄一一如數家珍。
至於說「鐵板神數」有邵康節的「秘本」,那是鬼話。邵康節的兒子邵伯溫,在《邵氏聞見錄》中,明明說自己的父親不懂算命,反而邵康節的老朋友張橫渠是命學高手。原書具在,白紙黑字,尚焉得以大言欺人,以連篇鬼話欺世耶。
王亭之談「神數」到此為止,信誰的話,讀者自行抉擇。
(香港-華僑日報1992年12月17至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