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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幽兰--寻访现代中国隐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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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2-03-21
空谷幽兰--寻访现代中国隐士


(美)比尔.波特 著 R.约翰逊 摄影 明洁译




  现在是六个月以后了,宽明已经回福建厦门了。显然,他准备到美国梦参那里去了。他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位年轻和尚开龙所取代了。开龙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实际上,住在净业寺的八、九位和尚中,有三位是北大中文系的毕业生。在别的寺庙里也是这样,我惊诧于年轻出家人受教育程度之高。在北京的时候,我了解到,佛教协会要求所有的新出家人至少要受过高中教育。道教协会则没有这样的要求。
  开龙把我领到一个窑洞里,大殿后共挖了三个窑洞。这间窑洞是个斋堂,我正好赶上了吃晚饭:玉米粥,一种野菜,还有炒土豆。后来,开龙把我领到一个房间里去过夜。我所能记得的下一件事情就是,在一曲“交响乐”中醒来:有人在斋堂炉灶上生火、火苗的呼呼声,一只啄木鸟找虫子的声音,还有各种各样的鸟鸣。然后有人在敲那根挂在斋堂附近的裂了缝的木头。除了新蒸的馒头取代了炒土豆以外,早餐跟晚餐没有什么两样。
  上一次参观的时候,我在这条山谷上面远处的观音山上,曾经遇到过一位名叫圆照的比丘尼。当我告诉开龙我想再跟她聊聊时,他说她已经搬到观音山的后面去了,而且路很难走。早饭后,他跟一位年轻和尚说了这件事。大上周,这位年轻和尚曾经想拜访圆照,但是没有成功。虽然当时已经是三月中旬了,但是他还是没能穿过雪地。不过天气已经晴了整整一个星期了,因此他同意再试一次,去走那条路。
  我们爬下山,来到那条柏油路上,开始沿着山谷往上走。有几辆汽车从我们身边经过。这位年轻和尚说,汽车一般不停,除非有人要下车,因为要重新启动太困难了。几分钟后,我们想办法搭上了一辆运货马车,十五公里后,我们开始爬观音山的东坡。
上山一百米后,这条路经过一片农舍,在一个大猪栏处向左拐去,然后开始沿着一片陡峭的山坡蛇行而上。如果这片山坡是湿的或者结着冰,那么根本不可能爬上去。即使是干的,也很难走,我不得不频频地停下来喘气。我的同伴一定很纳闷我在这些山里干什么。我自己也纳闷。
九十分钟后,路终于变得平整起来,我们到了水帘洞。这是六个月前我遇到圆照的时候她住的地方。洞的新主人不在家。在洞内佛堂前上了一些香之后,我们继续前行。二十分钟后,左面的一条岔路上矗立着一座石头拱门,上面写着“南雅寺”。
  去年秋天,当我与史蒂芬和宽明一起爬观音山的时候,我们选择了主路,十分钟后就到了顶峰上:一座巨大的松木拱门,四、五座庙宇挤在一起。在一个庙里,我们遇见了一位七十岁的老和尚,他是去年才剃度的,大概已经落在宽明的“粥饭僧”的名单里去了。在另一个道观里,我们看见一群在家弟子,正在接受一位年轻道士的瑜伽指导。但是我们呆在外面。宽明评论说,天气很特别,我们只好同意。由山峰、青松和白云所构成的全景,每几秒钟就会变化一次。我抽掉了一整根雪茄,就坐在那里看着,听着我心爱的曲子——松间的风声。
  这一次,我决定不去主峰,而是去了南雅寺。几分钟后,我们受到常照的欢迎。常照是南雅寺的住持,也是寺里唯一的和尚。他七十一岁了,已经在这座寺庙里住了九年。两位居士跟他一起住在这里。当一位居士给我们倒碗热糖水的时候,住持拿出一只小钟给我们看——那是三百年前清朝初年皇帝赏赐给南雅寺的。它看起来很粗糙,似乎说明南雅寺在那位皇帝的寺庙名单上的地位不太高。在外面,常照领我们参观了一间即将竣工的新大殿,然后他把万花山指给我们看。万花山在沣河河谷的东岸,主峰高两千米,就在观音山的正对面。他说,有几个和尚最近在万花山上搭了茅蓬,还有一些人想到那儿去。他说,那儿比观音山僻静多了。我作了笔记。
  已经是中午了,但是住持没有请我们留下来吃饭。很显然,南雅寺的粮食供应太少了。我们告辞了,开始沿着观音山的另一面往下走。山上仍然有残雪,但是连续一个星期的晴天已经使路况有了很大的变化。十分钟后,我们到了一座名叫西静寺的小庙。一位尼师出来迎接我们。她是圆照的弟子,一个人住在那里。她坚持要我们留下来吃点儿剩的炒米饭。我想她一定是南方人。在北方,馒头和面条是常见的主食。当她忙于热米饭的时候,我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西静寺象南雅寺一样,也有一间单独供奉着道教神仙的偏殿。一个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午饭后,我们继续沿着山路往下走。在一个地方,我们惊起了一只象狗一样大的兔子。山坡上铺满了去年秋天的落叶,那只兔子从山坡上跳窜而下的声音把我们也吓了一跳——其程度跟我们吓着它的程度差不多。二十分钟后,我们路过金蝉寺。没有人在家。几分钟后,我们路过一间茅蓬。晒在太阳底下的衣服是一位尼师的。还是没有人在家。五分钟后,我们到了一条深谷的谷底,走过一座木桥,往对面的山坡上爬去。又过了几分钟之后,我们到了龙王寺。它是明朝的一座老比丘尼道场。东南大约一百米处,是未来的观音寺的寺址。回首看看观音山,我估计,我们在山峰西南不到两公里处。
  龙王寺的一位尼师告诉我们,圆照住在一个小平台上的一座小土房里。那个小平台是开出来给观音寺将来建大殿用的。我们跟着那位尼师,爬上了去圆照住处的山坡。她正盘腿坐在炕上。炕是一种土床,里面安着炉子,在整个中国北方都很常见。
  我进去的时候,她说:“你回来了。好。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上一次我还不能肯定。现在我知道你是为法而来的了。”我很高兴我做了再次拜访她的努力。她八十八岁了,但是在曾经跟我谈过话的人中,几乎没有谁象她这样机敏。她出生在中国东北吉林省的一个中医世家,祖上六世行医。她的祖父是一个和尚,她的父亲也成了和尚。她十六岁就出家了,毕业于北京佛学院。后来,她回到东北,在那里创建了四所佛学院。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开东北到终南山来。
  圆照:我被骗了。是智真(音译)骗了我。当时智真是西安卧龙寺的方丈,他每天诵三十遍《金刚经》。1953年,他来看我,我到火车站去送他的时候,他往我手里塞了一张车票,就把我一起拉上了火车。我两手空空地来到了西安,甚至连一套换洗衣服都没有。他不希望我继续工作,而想让我修行。后来,我接任了草堂寺的方丈。红卫兵来的时候,我叫他们走开。我没有让他们进来。如果我让他们进来,他们就会砸了鸠摩罗什塔。我做好了死的准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再后来,我受不了寺庙里的生活,就搬到观音山来了。那是十年前了。我觉得它是一个死的好地方。去年,我觉得观音山的前面不够安静,太多的人去爬那个山,所以我就搬到后面来了。可是人们还是来看我。两个星期前,有几个大学生来跟我学《华严经》,跟我一起住了一个星期。
  问:我听说您修密宗?
  圆照:是啊,不过我们那一批人没剩多少了。现在几乎没有人修密宗了。最初我是在北京跟红教领袖、十六世贡嘎活佛学的。它跟达赖喇嘛和班禅喇嘛的黄教不一样。密宗比较快捷。我很快就会死的,所以我学了密。现在我还在等死,就等着那把火啦。
  问:密宗修行跟净土宗修行相似吗?
  圆照:密宗修行更接近于禅。它是禅的极致。但是它不是给普通人修的。它就象开飞机。很危险。净土宗修行就象赶牛车。很安全。什么人都能修。但是它花的时间要长一些。
  这么多年来,圆照曾经教了那么多弟子,我想她一定记住了自己的演讲,或者至少她诵的经的引文。于是我从包里拿出一张书法纸,问她愿不愿意把佛教修行的本质给我写下来。她把纸放到一边儿去了,于是我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两个月后,我回到台湾以后,收到了她寄来的那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字:“慈、悲、喜、舍”。她的书法清晰有力,就象她的心一样。
  晚饭后,在未来院子对面的一间小土房里,我和我的同伴盖着毛毯,伸展着四肢躺着。半夜里,天空隆隆作响。紧接着一声巨响,炸开了一个霹雳,随后大雨如注,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出去的时候,我几乎没法走路了。每走一步,就有一斤重的粘黄土粘在我的鞋上。早上我们吃完玉米粥和炒土豆以后,圆照来到我们屋里。她想教我们一个开悟的捷径,如果我们接近死亡的时候,就可以用它。她说,如果我们修这个法而不想死,我们就会得上可怕的头疼病,不管怎么样都会死的。她咯咯地笑着,我们三个人都爬到了炕上的毛毯底下。她教了我们一条咒语,一串梵文音节,据她说最初是由外太空的生命教给人类的。她还教了我们另一条咒语,说是解药。当死亡决定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或者我们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用它。
后来我们来到外面。空气中还有一些水汽,但是雨已经停了。我们决定,只要能走就走。圆照说,观音山上的路是不可能了,她建议我们走一条更容易走、也更短一些的路,这条路沿着一条深谷的边缘,向西北而下,直到沣河。路面上铺满了落叶,坡度也比较平缓。她告诉我们,县政府已经考虑好,要沿着这条深谷往上修一条路,以发展这一地区的旅游业,但是这一计划暂时被搁置着,要等到经济好转才会实施。我们对这一想法深深叹息,挥手道别;然后沿路而下,一路上练习着我们的新咒语。
  一个小时后,我们出来了,到了喂子坪村。经过昨天一个晚上,沣河已经变得狂野起来。我们从横跨沣河的一座桥上走过,然后开始沿着路走。河谷里到处是一片一片的竹林;透过雾气,还可以看到野桃花。

  [编者按:《空谷幽兰——寻访现代中国隐士》是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亲自深入中国终南山等地,采写的一部关于中国现代隐修者的书。通过它,你可以一睹终南山等地隐居修行的出家人的风采。该书现在已经由民族出版社正式出版。有需要者可与河北佛协虚云禅林法物流通中心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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