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礼法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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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2-20 11:05:34
礼法为维持国家社会的治平安定而制立。齐国齐地制礼立法始于伯夷“典三礼”及其“折民惟刑”。伯夷为炎帝之后,姜姓,是尧舜之世的“四岳”和“三后”之首,因佐禹治水有大功而受封于吕,以封地为氏,是姜太公吕尚的先祖。《尚书·舜典》说伯夷为舜掌管祭祀天、地、祖先之礼,叫做“典三礼”。礼,由此始制。《周书·吕刑》说伯夷为舜颁布法典,按照刑法判断民众争端,叫做“伯夷降典,折民惟刑。”法,由此始立。作为人类社会的根本制度,礼法初始制立于伯夷,制立于齐地。“自上古以来,帝王之都皆在东方……故自五帝以来,政治文物所自出之都邑,皆在东方”(王国维:《观堂集林·殷周制度论》)的结论,应与伯夷肇制礼法的史实相印证。
“礼者,养也”。养即修养,陶冶或调养护理。人生无不有欲。但对物欲的追求未必都适度。故制礼以养欲,是要人通过修养而做到对物欲追求的适可而止。知礼就能行义,礼义相辅相成,“故制礼义以养人之欲”。“礼者,养也”,应是礼的初义。欲由人生,所以“礼由人起”。这就需要“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即礼仪的制作不能违逆人的情性,这应是礼仪制作的初则。可见,“礼者,养也”和“礼由人起”二者便是伯夷初始制礼作仪的用心。但礼用以判定“贵贱有等”和“贫富轻重有称”,则是“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辨”的“辨”的结果。“辨”即辨别或区分,是在养的本义上的发挥和附会。所谓“好其辨”的君子,是对那些“以天下为家”的“家长”们说的,亦即那些“大人世及以为礼”(《礼记·礼运》)的“大人”们说的。但是,礼以别“贵贱有等”已不尽合“缘人情”和“依人性”的初制,因而超越了伯夷制礼的本来意义。
法是礼的辅成,法生于礼。礼法相辅相成而成就民安国治的功效。《管子·枢言》:“法出于礼,礼出于治,治礼道也”,说明了礼法的主从关系和礼法制立的意义。制礼立法是为了求治。只有治,才合道,所以说“万物待治礼而后定”。在这里,“治”和“道”都是安定,万物只能在安定的环境中得以良好的生长发展。可见,伯夷“典三礼”而先制礼,又“折民惟刑”而后立法,以成先礼后法的治道,为的是助成天地化育之功。史家称伯夷的初始制礼立法之义说:伯夷以民为国家之本,礼是民的急需。将要立刑,必先制礼;刑、礼相较,重礼,故为先。伯夷先教民使知礼节,有不从礼教的,则以刑法威服之。出于这一主导原则,重礼必先行德。故伯夷立法,“德威惟畏,德明惟明”,即以淳厚之德去行使威罚,则民众会知畏而服;以淳厚之德去进行明察,则是非即可彰明。典狱官执法“非讫于威,惟讫于富”,则要求主管刑狱之官不是终止于惩罚作威,而要终止于为民造福。伯夷以此制礼立法而奠定了齐国先礼后法、礼法兼用的传统基础。
太公继承发展了伯夷礼法兼用之道,强调“礼以辅正治”(唐人写本《六韬》),强调“治国之贵在法令必行”(《太平御览·刑法》),强调国君必须“法法”(《说苑·政理》),都体现了他重礼尚法的思想。太公正是以此种政治思想而先后安周兴周、安齐兴齐。太公治齐,修政以“因其俗,简其礼”,是发扬了“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的古义。
管仲佐桓公治齐国,继承伯夷、太公之法而创用之。强调“国有四维,……四维绝则灭……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管子·牧民》),强调“设象以为民纪,式权以相应……劝之以赏赐,纠之以刑罚”(《国语·齐语》),都体现了桓、管重礼尚法的思想。《史记·齐太公世家》:“太公之圣,建国本;桓公之盛,修善政”,是对太公桓公、前圣后盛一脉相承的赞美。
自伯夷基立的先礼后法的制度,历太公、管仲等明君贤相的承传不废而形成传统。《司马法·天子之义》:“故礼与法表里也,文与武左右也”,进一步总结律定为传统制度。以礼法兼用作为传统制度的齐国齐地,久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和地域礼俗风尚。
知礼则能行义。古籍称东夷齐地为“君子国”、“大人国”,因其礼俗是“仁而好生”、“好让不争”、“见利而让”。崇礼尚义之俗流传在歌诗里,《史记·乐书》:“《齐》者,三代之遗声也。齐人志之,故谓之《齐》……明乎《齐》之诗者,见利而让也……见利而让,义也。”崇礼尚义之俗又体现在齐人的行动中。晏婴以清廉著称古今,被奉为“清节家”,树起了廉洁爱民的表率。田稷母劝田稷廉正洁行,见利思义,树立起了践礼行义的典范。《烈女传·母仪》说:田稷是田齐宣王的相国。一次,田稷把属吏贿赠他的百镒黄金交给其母,以为孝敬之奉。田母事感奇怪,必问明原因。之后,即严肃地对儿子说:“我听说士子修身洁行,不苟且贪得;竭尽情实,不欺诈虚伪;不合理的事不计于心,不合义的利不入于家;言论和行为一致,内情和外貌相符。今天国君委你以高官,俸你以厚禄,言行只以酬报国家君主为念。作人臣而事其君当如作人子而事其亲一样,应该竭诚尽力,廉洁公正,效忠尽节,为国为民。但现在你却与此相反,违背忠国忠君之道太远了。为人臣不忠,便是为人子不孝。不义之财不是我应有的财,不孝之子不是我的儿子。”田稷听完母亲的训教,满面羞愧地走出家门,先退回贿金于属吏,然后负草席去见宣王请罪。齐宣王听后,很敬佩田母的知礼和高义,于是酬赠以金;同时宽恕了田稷之罪,并仍任以为相。
齐人崇尚“取与义”。义即合理。取以义、与以义才是合理。《史记·礼书》说:“人生有欲。……故制礼义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不穷于物,物不屈于欲,二者相待而长,是礼之所起也。”可见礼是为使人的物欲有度量,为使人知义、知足、知合理而制定的。官高禄厚犹不知足,是不知礼不知义的表现。“不义之财,非吾有也”。田母的识见出于她的践礼行义。而她所践行的礼义,正是齐国承传不废的俗尚,叫做“见利而让”。
法出于礼。伯夷导民以礼,齐之以法。即“伯夷导民使知礼节,有不从教者,乃以刑威之”。《书·大禹谟》引舜告皋陶说:“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刑期于无刑。”“五刑”出自伯夷的刑典。作为东夷人的舜、皋陶同伯夷一样,先礼后刑、刑以弼教及刑期于无刑,是他们的共识。以此形成了齐国法治的特点。继伯夷、太公之后,桓、管治齐国,更突出了这一特点,并用以奠定了战国时期东方法学思想的基础。
《六韬》不必是太公所撰,《管子》不必是管仲所撰。但太公思想与事功一贯于《六韬》、管仲思想与事功一贯于《管子》,是无法否认的,都是齐文化的结晶,都贯穿着既重礼义又尚刑法的特点。《管子·法法》:不法法则事毋常。法不法则令不行。……(令)而不行,则不以身先之也。故曰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明君知民之必以上为心也,故置法以自治,立仪以自正也。故上不行,则民不从……是以有道之君,行法修制,先民服也。这里强调了立法的重要,强调了君主身先守法更重要。不立法或立法而不依法办事,就乱了。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根本原因是立法者不行法。万民看着君上所行而下效之。明君或称有道之君明白“上不行”、“民不从”的必然性,故置法立仪,必先用以自治、自正。“以身先之”、“禁胜于身”、“先民服”三说归于一:就是要立法者必先以法自治自正。《管子·任法》:有生法、有守法、有法于法。夫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于法者民也。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生法即制定法律,是国君的职责;守法是各级官吏的职责,因为只有知法、守法才能行法于民;服从法律是民众的职责。但“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却是置法出令的根本原则。只有“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才能实现国家“大治”。晏婴治齐国,崇礼也尚法。《晏子春秋·内篇问下》: 景公问晏子曰:“贤君之治国若何?”晏子对曰:“其政任贤,其行爱民,……其政刻上而饶下……”,景公问晏子曰:“忠臣之行何如?”对曰:“不掩君过……选贤进能……不刻下以谀上……” 晏婴在这里树起了明君和忠臣的标准:举贤爱民,法令对上严对下宽,是贤君的原则;不掩盖君主的过失,不嫉贤妒能,不残害民众以讨好君上,是忠臣的风节。都体现了齐国的礼法传统。《书·舜典》:“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惟明克允。”这是告诫执法官要谨慎再谨慎,执法时要心存忧惧、慎用刑法;只有明察公断才令人信服。《吕刑》“其审克之”多次申明,都表明了齐国尚法恤刑、禁止滥刑的法治思想,其与秦和三晋的唯法主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重礼尚法,先教后刑,而成“政之大经”,即齐地的治国安民之道。可惜的是,这条治国路线在战国后期齐闵王时代没有得到很好的贯彻。闵王“不修礼义”、“不举义法”、“不本政教”,“行不义,杀无罪”(《资治通鉴·周纪四》),致使国势日弱,好端端一个强齐被断送了,这真是惨痛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