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前,在河南商丘城里住着一户姓刘的官宦人家,生有两个女儿,她们都生得天生丽质,清纯可爱。姐姐叫玉梅,妹妹叫玉玲,她们相差两岁,长相也酷似一个人,姐俩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但姐俩的心性却有所不同。姐姐目空一切、自命不凡,对府里的下人总是横眉竖眼。而妹妹心灵手巧、温柔细腻,无论见到谁总是付之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因此妹妹玉玲深得府中上下人等的爱戴和好评,而姐姐玉梅却人人敬而远之。
一天,府上来了个算命先生,老爷拿出姐妹俩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看后对老爷说:"大小姐富贵不会长久,是个克夫再嫁、沿街乞讨的穷困之命。而二小姐则是个贤妻良母、一品夫人的贵命。"老爷听后稍为不悦,拿出些银两把算命先生打发走了。
从此后老爷整天闷闷不乐,姐姐玉梅知此事后就劝其父说:"老爸,你不要听那个算命先生的一派胡言,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命不命的,天下万事在人不在命。女儿我就是认人不认命的,你老人家就等着看吧,我会嫁一个富有千金的如意郎君的。"姐姐说完后,妹妹玉玲也劝其父说:"老爸呀,你这样整天的愁眉苦脸又有什么用呢?有道是:'日出东海落西山,乐也是一天,愁也是一天。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高高兴兴地活呢?要知道,穷通祸福皆由命,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犯愁也是改变不了的呀!这叫认命不认人。"老爷听到两个女儿的劝慰,觉得都有理,所以渐渐地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从此后,府中上下人等都知道大小姐"认人不认命",而二小姐却"认命不认人"。
第二年,大小姐玉梅果然嫁给了外省富有千金的一个官宦人家的公子,整天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玉盘珍肴,日子过得甚是得意。逢年过节回娘家一见到尚未出嫁的小妹,便和她开玩笑说:"怎么样呀,小妹,有没有意中人呀?你还是认命不认人吗?"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
二
话说在商丘城外有一所破旧不堪的草房,里面住着一个名叫崔元的书生,他十八岁就考中秀才,可是不久家中着了一场大火,烧得片瓦无存,二老双亲也葬身火海。崔元无处安身,就被村里一户无儿无女的姓孙的老夫妇收为义子。崔元到了孙家,孝道懂事,使义父义母颇为喜欢,一家人的日子地过得其乐也融融。可是崔元命运多舛,好日子过不到半年,义父义母就相继染病,后又双双命归黄泉。只剩下崔元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崔元一心念书,哪会维持生计呢?过了不久,就一贫如洗了。为了生计,崔元也只好上山打柴,下地锄禾。
这一天,崔元打柴下山,正倚着柴担休息,忽然迎面刮起一阵狂风,直刮得麦田滚金浪,柳荡摇翠枝。崔元便掩面背身躲避风头,等风渐小,他回头一看,只见空中飘飘荡荡地落下一条桃红色的汗巾子来。崔元伸手抓来一瞧,这条汗巾子三尺多长,是上等绸子做的,一般小户人家不会用这样的汗巾,它的主人必定是大家闺秀。崔元饱读诗书,品行端正。如今捡了这条汗巾子,实在使他左右为难。一个男子,留下这桃红的汗巾子有何用?不如把它掖在柴禾捆上,如遇见丢失之主,也好还她。
再说玉玲自从姐姐出嫁后,也常想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知书达理、有情有义的郎君。可是年迈的爹妈却爱财如命,嘴里常夸姐姐玉梅嫁给了富户人家。总想让玉玲象姐姐一样也嫁给一个豪门巨富,为择婿一事,玉玲常和爹妈闹得不欢而散。
一天早上,玉玲小姐在家中呆得烦闷,便坐了小轿出城散心。走了一段路程,见四处山峦起伏,蜂飞蝶舞,玉玲小姐便吩咐轿子在大路上等候,自己和丫环小红转到山坡上去采花扑蝶。主仆二人尽情地玩了大半天,这时玉玲想小解,小红张望了一下见四处无人,就找了簇小树丛,让小姐方便。也是该着有事,正巧在这时一阵大风袭来,把小姐挂在小树丛上的桃红色的裙带刮上了天,飘飘荡荡的就飞过山坡去了。
玉玲小姐可傻了眼,一个千金小姐,手提着裙子而没有裙带,这可成何体统?若让小红回府另取,自己一个人又不敢呆在这荒郊野外。两人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一眼瞧见崔元挑着柴担忽闪忽闪地走过来。玉玲衣裙不整不敢面对这个陌生男子,慌忙转过身去。小红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崔元渐渐地走过来,忽然"咦"了一声,又说:"小姐,你看,那男人的柴担上不正是你的裙带吗?"玉玲扭头一看,可不,那男人的柴禾中露出一团桃红。于是,她便示意小红拦住那男子,要回自己的裙带。
小红便走几步,双手一张便拦住了崔元,问道:"打柴的,你柴捆里掖的是什么?"崔元老远见两个女子站在路边,心里正核计是不是丢失汗巾之人,如今见小红来问,忙答道:"小妹妹,是我捡来的一条汗巾,若是你们丢的,我奉还就是。"小红忙不迭地说:"是我们的,是我家小姐……"崔元见一个妙龄女郎垂首含羞背对着自己,情知她难堪至极,因此也不等小红答完,忙双手把汗巾子递给小红,然后挑起柴担转身赶路。
等玉玲系好裙带,崔元已走出十几步远了。玉玲忙让小红喊住了他。玉玲和小红二人来到崔元面前,深深一礼连声称谢。崔元忙撂下柴担还礼,说道:"路上拾遗,完璧归赵,何言谢字?"二人抬头一看对方,禁不住同时心如鹿撞一般!一个心里夸对方美若天仙,若娶之为妻,也不枉为作人一世;一个爱对方英俊潇洒,暗想他日若嫁得这样的丈夫,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两个人各含心腹事,四只眼睛定定的盯着对方不动,把小红逗得忍不住嘻嘻地直乐。
玉玲毕竟是大家闺秀,赶紧稳住情绪,和崔元唠了几句家常就问道:"听说城里有个姓刘的人家,欲给女儿择媚,你为何不去一试呢?"崔元苦笑了一声仰天长叹道:"我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怎敢自讨没趣呢?"玉玲从头上摘下一个金钗,说道:"这个金钗送你买套衣服。后天就是这家姑娘的择婿日子了,俗话说:'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成败之间,也只靠你这张嘴了。"说完后,含情脉脉地看了崔元一眼,恋恋不舍地去了。
崔元回到家里,面对着破屋陋室,想着姑娘说的"好汉出在嘴上",竟不知如何是好,愁眉紧锁,一筹莫展。禁不住屋里屋外的走来走去。
到了第三天,崔元早早地洗了澡,梳洗打扮一番,然后穿上新买的衣服,对着河水仔细一打量,发现自己气宇轩昂,英俊潇洒,居然有了几分底气。他想,就算此事不成也没啥大不了的,权当是到城里散散心吧。
崔元进城后,打听到公开择婿的刘家,就不卑不亢地阔步而入。崔元进了门一看,前来应试的男子大约有十几个之多,再看人家,不是跟着丫环就是领着童子,只有自己,单挑儿一个,便知趣地孤单单地坐在墙角处等候。
崔元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高喊一声:时辰已到,小姐择婿开始。"随着正面落坐,崔元一看,只见正座坐着一对老夫妻,两侧立着一男一女。崔元认出,那小姐正是那天遗失裙带的姑娘,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崔元便觉得心中一热,就增加了几分勇气。
择婿一开始,崔元便觉可笑,暗想这哪里是择婿,分明就是夸富比阔呀。这个说我家金子成堆,那个说我家银子成垛。张三说家有良田千亩,李四说家藏余粮万担。只把那老爷子听得眼睛眯成了线儿,抿着嘴乐。而玉玲小姐紧绷着脸,满脸的阴云。眼瞅着十多个公子哥都表白完了。崔元这才不紧不慢儿地站起来,向大家作个揖,谦恭地说:"和各位相比,我本是穷小子一个,要论家资,说出来也怕众位见笑,平时也就是'连帮桌子月牙儿灯,狗弹琵琶猪吹笙'罢了。
此语一出,就见玉玲小姐,娇羞地冲着父母微笑着点点头儿。
那帮子人都面面相觑,知道遇上茬子了。
玉玲的父母心里犯了合计,要说自己见过的场面也不算少了,可怎没听说过有"连帮桌子",还有那"月牙儿灯"是个啥样儿?这小伙子家里一定有钱了,没钱能把狗训练得会弹琵琶、把猪训练得会吹笙吗?如此这般一想,觉得女儿的婚事非他莫属。洒席宴上,崔元谈古论今,引经据典,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把未来的老丈人乐得眉开眼笑,暗自庆幸给女儿找了个既有钱又有才的如意郎君,当下决定下月的十二日嫁女。
崔元回家后,仍旧每日要上山打柴换米,抽空苦读诗书,眼看就要到迎娶的日了,他手中虽然没有分文,但并不惊慌,只是把屋子里外打扫一遍,又给玉玲修书一封,叮嘱送亲的时辰一定要在酉时到达,不然对新人大为不利。
成亲的日子是四月十二,这天的酉时,月牙儿挂在天上,银辉如水。玉玲的哥哥作为娘家主客来送妹妹,他远远的见喜房处一无灯亮二无人声嘈杂,心里挺纳闷儿,这哪里像是娶亲的样子呢?到了近前,只有崔元当门而立,他见了送亲队伍,一揖到底,弓着腰往里让,玉玲的哥哥禁不住火冒三丈,劈手揪住崔元的衣领喝到:"大胆穷酸,竟也戏弄富绅,骗娶婚姻,穷得连窗户纸都买不起,哪里来的'连帮桌子月牙儿灯'?哪里有什么'狗弹琵琶猪吹笙'?"
崔元毫不惧怕,拨开大舅子的手,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哥不要动怒,我当时就说自己是个穷小子,一点也没有扯慌。你来看,这不是'连帮桌子'吗?"崔元指着自己当桌子用的锅台说道。玉玲哥哥一看,鼻子差点气歪了!可不是嘛,锅台哪有不和炕沿帮连在一起的。
"好,好!就算你说得有理,那'月牙儿灯'又该作何解释?"玉玲的哥哥余怒未消,紧问了一句。
崔元把大舅子拉到屋里,指着从窗户射进的满炕的月光说:"大哥你不要见笑,妹夫我没钱买灯油,使得就是这盏天赐的'月牙儿灯'!"
玉玲的哥哥苦笑了一声,来到院子里,见乱草堆中趴着一个垂死挣扎,呻吟不断的半大子狗,猪圈里一头饿得乱跑,扯着嗓子嚎叫的猪,两个牲畜一唱一和,真如琵琶与笙和奏一般,心中明白,便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你说的'狗弹琵琶猪吹笙'了吧?"
"大哥聪明,妹夫佩服!"崔元客客气气地说。
"哼!"玉玲的哥哥气得一甩袖子,对轿子里的妹妹说:"玉玲,走,咱们回去,不嫁给他这个穷鬼。明天哥再给你找个好的!"
没想到玉玲却轻移莲步款款地从轿子里走出来,她真挚地和哥哥说:"大哥,别看崔元暂时穷点,但我看他比那帮子酒囊饭袋强多了,只要他能发奋读书,准会有个不错的前程,再说,爹妈既然把我许配给他,我咋能嫌贫爱富呢?哥哥,你要是日后还想着有个妹妹,就把这嫁妆留下;如果日后不认你这个妹妹,你们就全都抬回去吧。小妹我认命了。"说着,拉着崔元的手进了破屋子。
玉玲的哥哥对着月光长叹了一声,"天呀!难道这真是命里注定吗?"然后挥挥手,让伙计们把嫁妆留下,一行人连饭也没吃连夜走了。
第二天一早,玉玲一改大家闺秀的娇态,布衣粗裙,里外收拾一遍,然后下厨淘米做饭,并且让崔元把随身带来的嫁妆首饰尽数变卖,权作日用之需。崔元爱怜地问自己的新娘:"你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到这来跟我过苦日子你不觉得委屈吗?"玉玲还是那一句老话:"我认命。"
从此以后,崔元不再上山打柴,一心苦读诗书,两年以后一举成名,考中三甲第十名,殿试过后,御赐五品知府,回家祭祖之后,携玉玲上任而去。
就在崔元上任的第二年,玉玲的姐姐玉梅的公爹因贪污受贿而剥官入狱,抄没所有家产。玉玲的姐夫也吃喝嫖赌,酒色昏迷,由于欠下赌债不还而被人打死,家破人亡后,带着一双儿女沿街乞讨,投奔妹妹玉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