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种智慧的工具
上师告诉我们:发现无我智慧的自由,其方法是透过闻、思、修的过程。它们开示我们一开始要反覆听闻修行的教法。在我们听闻教法的时候,它会不断地提醒我们本来就具有智慧的本性。我们就如同前面所述的那个失去记忆力的人,躺在医院病床上,而爱我们和关心我们的人,在耳边呼叫我们的真名,拿着家人和老朋友的照片给我们看,尝试唤回我们失去的记忆。当我们听闻教法时,某些段落和其中所蕴藏的智慧,将逐渐引起我们特殊的回忆,我们的真性将开始点点滴滴地回忆起来,一种非常熟悉的深沉感觉将慢慢唤起。
听是一种远比多数人所想象还要困难的过程;真正像上师们所说的方式去听,就要完全放下自己,放下满脑子所装的一切资讯、概念、想法和偏见。如果你真正听闻教法,那些构成我们真正的障碍、横梗在我们和真性之间的概念,就可以渐渐地被洗清。
在真正听闻教法方面,铃木禅师(Suzuki-roshi)的话经常对我产生启示作用。他说:「如果你的心是空的,就可以随时准备接受一切;它是开放的。在初学者的心里,存在着许多可能性;但在专家的心里,却只有很少的可能性。」初学者的心,是开放的心,是空的心,是准备接受的心,如果我们真正以初学者的心来听,我们就可以确实开始听到。因为如果我们以宁静的心来听,尽可能不受预存观念的影响,教法的真理就可能贯穿我们,生死的意义也可能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的上师顶果钦哲仁波切说:「你听得越多,你听到的就会越多;你听到的越多,你的了解就会越深。」
然后,透过第二种智慧的工具--思,就可以加深了解。当我们思维我们所听到的教法时,它就逐渐渗透我们的心流,充满我们内心的生活经验。当思维慢慢展开而且变得更丰富时,我们将把知识上所了解的东西,从脑袋带入心里,那时候日常事务也就开始反映教法的真理,并且越来越微妙而直接地肯定它。
智慧的第三个工具是禅修。在听闻教法并加以思维之后,无明就要透过禅修的过程把所得到的智慧付诸行动,并直接运用在日常生活的所需上。
修行道上的疑问
从前似乎有一段时间,杰出的上师会针对杰出的学生传授一种教法,而学生也能证得解脱。敦珠仁波切经常提到一位印度大盗的故事,这位大盗在经过无数次成功的抢劫之后,了解到他所造成的可怕痛苦。他渴望为过去所做的坏事赎罪,因此拜访一位上师。他问上师:「我是罪人,我很痛苦。什么是解脱的方法?我能做什么?」
上师望着强盗上下打量,接着问他有什么专长。
「没有。」强盗回答。
「没有?」上师吼叫。「你一定有什么专长!」强盗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承认:「实际上,有一件事情我是满有天分的,那就是偷东西。」
上师咯咯笑了起来:「好!那正是现在你所需要的技巧。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你所有的认知抢光,把天上的所有星星偷来,放在空性的肚子里,放在心性无所不包的虚空里溶化。」在二十一天内,强盗证悟了他的心性,最后被尊为印度最伟大的圣人之一。
因此,古时候就有非比寻常的上师,也有像那位强盗一般肯接受而专心一意的学生,他们只是以不动摇的恭敬心修行一种教法,就能够证得解脱。即使是在今天,如果能够把心用在一种强有力的智慧方法上,而且直接下功夫,我们确实是有可能会开悟的。
不过,我们的心却充满疑问和迷惑。有时候我认为,比起贪念和执著,怀疑更会阻碍人类的进化。我们的社会提倡机伶而非智慧,颂扬我们的聪明才智中最为肤浅、粗糙和最没有用的层面。我们已经变得假「精明」和神经质,以致于把怀疑本身当作真理:怀疑只不过是自我拼命抗拒智慧的企图,却被神化为真实知识的目标和结果。这种恶意的怀疑形式,是生死轮回的卑鄙国王,由一群「专家」服侍者,他们教给我们的,不是灵魂开放和大方的怀疑,而是破坏性的怀疑;前者是佛陀强调在检验和证明佛法价值时所需要的,后者则让我们觉得一切都不可相信,一切都没有希望,一切都不能遵循。
现代教育灌输给我们的思想却是要颂扬怀疑,事实上,已经创造了「怀疑的宗教或神学」,我们对什么都怀疑,好让别人把我们当成有智慧的人,随时指出什么是错的,而不去问什么是对的或好的,而且还嘲讽地污蔑传统的精神理念和哲学,或否定以善意或平常心所完成的事情。
佛陀教诫我们要有另外一种怀疑,「就像分析黄金一样,要烤、切、磨才能测出它的纯度。」对于这种怀疑形式,如果我们遵从到底,便可以见到真理,但是,我们既没有内观的智慧,又没有勇气和良好的训练。我们已经被训练到盲目地怀疑一切,而无法接触到宽广而高贵的真理。
为了取代当前虚无主义的怀疑,我请求你们要有我所谓的「神圣的怀疑」,这是觉悟之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承袭自先人的修行法门,绝不是目前饱受威胁的世界所能忽视的。与其怀疑「它们」,何不怀疑自己的无知、自以为是、执著和逃避。我们对于解释实相的热衷追求?其实,终极实相的信差--历代上师们,早已经用他们那惊人而无限的智慧告诉我们,实相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种神圣的怀疑鼓励我们前进,启发、考验我们,让我们变得越来越真诚,加持我们,让我们越来越接近真理的领域。当我和我的上师在一起时,我会一再问他们问题。有时候我得不到清楚的答案,但我并不对他们或教法的真理感到怀疑。有时候,我也许会怀疑自己的精神成熟度或听懂真理的能力,更多时候我会一再提问题,直到获得清晰的答案为止。当那个答案纯净而有力地来到我心中,而我的心也报以感恩和了解时,就激起我的坚强信心,那是所有怀疑者的嘲笑所无法摧毁的。
记得有一年冬天,在一个万里无云、明月当空的夜晚,我和一位学生开车从巴黎南下义大利。她是心理治疗师,接受过许多种训练。她告诉我,她所体会到的是:懂得越多,产生的疑问就越多,而每当真理开始深深接触你时,你怀疑的藉口就越细微。她说,她曾经试过多次想要逃开佛法,但最后了解到无处可逃,因为她实际想逃避的是她自己。
我告诉她,怀疑并不是病,它只是一种缺乏传统中所谓「见」的症状而已。「见」是对于心性的证悟,所以也是对于实相之性质的证悟。当那种「见」完全呈现时,就不可能产生丝毫的怀疑,因为那时候我们会以实相本身的眼睛来看实相。但在达到觉悟之前,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有怀疑,因为怀疑是迷惑心的基本动作,而对治怀疑的唯一方法是既不压制也不纵容。
怀疑需要有真正的善巧方便才能对治,我发现很少有人知道如何研究或利用怀疑。现代文明如此崇拜贬损和怀疑的力量,但几乎没有人有勇气贬损怀疑本身,或者像一位印度教上师所说的:把怀疑的狗转向怀疑本身,揭开嘲讽的面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惧、失望、无助感和烦人的状况引发了这些怀疑。如果能这样做,怀疑就不再是一种障碍,而是证悟之门,每当心中有所怀疑时,修行人就会迎接它,视为深入真理的方法。
我很喜欢一个禅师的故事。这位禅师有一个忠诚而非常素朴的学生,视他为活佛。有一天,禅师不小心坐在一根针上。禅师尖叫一声:「哎唷!」跳了起来。学生当下丧失一切信心,就离开禅师,他说他很失望地发现师父竟然并未完全开悟,不然的话,师父怎么会那么大声尖叫和往上跳呢?师父知道学生已经离开后,有点伤心,他说:「唉!可怜虫。他应该知道,事实上,不仅是我,连针和『唉唷』声都不是真的存在啊。」
我们不要像那位禅学生一样,犯下冲动的错误。不要把怀疑看得过分严重,但也不要让它们过分膨胀,不要对它们着迷或加以善恶的判断。我们所需要学习的是慢慢改变我们对怀疑的态度;过去受到文化的制约和感情用事,未来应该采取自由、风趣和慈悲的看法。换句话说,要给怀疑时间,要给自己时间,以发现问题的答案,那不只是知识上或「哲学上」的答案,也是生活、真实、真诚和可行的答案。怀疑不会自动解除;但如果有耐心,就可以在内心创造一个空间,仔细而客观地检查、分析、消解和治疗怀疑。我们的文化中所缺少的,是心理的镇定和空灵,唯有靠不断的禅修才能达到,而只有在这种心理才能慢慢培养和发展智慧。
不要急着想解决你所有的怀疑和问题;诚如上师们所说的:「急事慢做。」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不可以过分的期待,因为精神的成长需要时间。光是把日文学好或成为医生,就需要多年的时光:我们怎么能够期待在几个星期之内就获得一切答案呢?精神的旅程,是一种持续学习和净化的旅程。当你知道这一点,你就会变得谦虚。西藏有一句著名的谚语说:「不要把了解误以为是证悟,不要把证悟误以为是解脱。」密勒日巴尊者也说:「不要抱有证悟的希望,却要一辈子修行。」对于我的传统,我最欣赏的是它的脚踏实地和不尚空谈,它强调最伟大的成就需要最大的耐心和最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