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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的新道学文化战略——中国道家文化的综合创新(胡孚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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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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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2-08-23
21世纪的新道学文化战略
——中国道家文化的综合创新?? 

胡孚琛

 

(一) 

当全世界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传统的人们共同迈进一个新的千年纪元之门,踏入21世纪之时,最重要的莫过于回顾过去世界发展的历史,从而展望人类的未来。在过去的一百年中,人类历史似乎将千万年来积蓄的能量加速爆发,使社会文化的方方面面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变,几十年前还流行的观念很快过时,每个人都目不暇接地忙着适应这个飞速变化的世界。过去一个世纪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地发展,人类靠工具理性几乎改变了整个地球的面貌,自然资源的高度开发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生活,但生态危机、环境污染、灾疫流行、战争危险等威胁人类生存的难题也成为21世纪人们必须面对的现实。过去一个世纪人类创造了高度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但也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和诸多残酷战争及野蛮屠杀民众的罪行,乃至各国流行的贪污腐败、毒品泛滥、恐怖犯罪、道德沦丧、唯利是图等丑恶现象。至今,足以毁灭整个人类的核弹、生化武器等军备竞赛有难以扼止之势;仍然有所谓“第三世界”的贫困、爱滋病、疯牛病等灾病流行和人口恶性膨胀;以工业化、城市化为主要内涵的现代化极大地削弱了人的个体生存能力和独立的人性,将个体的人禁锢到群体的机械化程序之中,使人的劳动变得工具化和公式化,失去了社会生活的诗情画意;国际间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政治理念使人类普遍缺乏安全感;而紧张的社会竞争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又使人们身心交瘁活得好累。一百年前人们以为可以无偿享用,取之不尽的空气、水、阳光、土地、石头、野草、树木,今天也迫使人们忧心重重地付出代价。诸如大气臭氧层破坏、珍稀生物灭绝、空气污染、资源匮竭、气候异常等上述恶果,决非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力量所能挽救,因而是21世纪全人类必须共同面对的问题。?

另一方面,人们又发现21世纪的全世界已日益变成一个整体化的大社会,经济、政治乃至文化的“全球一体化”、“世界社会化”趋势已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当前,虽然世界上不同民族、不同社会制度、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仍然存在着激烈的斗争,但是由于世界经济一体化和交通、信息日益发达,一种新的世界社会形态开始形成。① 地球变“小”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变“近”了,国家和地方、民族相互之间的交往日益频繁,任何专制君主和政党再也无法闭关锁国,谁也不能无视对方的存在,地区的矛盾热点变成国际大家庭中人人关注的问题。国际上绝大多数国家都加入了联合国,谁也不愿被排除在国际间的大型联合活动之外。学者们开始注意研究不同民族的异质文化,中国先哲古老的“世界大同”之梦正在变成全人类共同的理想。这样,当人类面临生态危机、环境污染、军备竞赛等危及自身生存的世界难题时,不能不在文化的层次上寻求一种共同的智慧。?

文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深层原因,这是马克斯·韦伯(Max Weber, 1864-1920)等杰出思想家早在20世纪初就发现的历史规律,他甚至断言加尔文派的新教伦理是导致现代资本主义制度形成的一个活跃的、决定的力量②。什么是文化?从本质上说,人类虽是自然的产物,但文化却是人类创造的一种与自然相对的非自然体系,是自然的人化,是人类超越动物性的一切活动的产品。文化发展的动因来源于人类的精神,文化产品乃是人类心灵智慧之光的外在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本身就是文化的动物。文化本身的范围不易界定,抛开政治、经济的层面不说,人们习惯上至少将宗教、科学、哲学、文学艺术、社会伦理(包括民俗)作为基本的文化要素,它们都是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在这五大要素中,科学和哲学是人类对客观真理的追求,是人类对自然和社会进行理性思维的花朵;伦理学是人类对善的追求,是人为提升自身动物性和社会性的素质所必需的道德约束和生活规范;文学艺术则是人类对美的追求,是人对自然和社会的感悟和超越。宗教是人类文化的母体,是人类的终极关切(Ultimate concern),是超越人类理性的非理性体验,是人类心灵的完整状态,因而是文化的最高层次。由此看来,韦伯将资本主义的产生归结为文化的因素,并从宗教中找到资本主义精神的契合点,是有道理的。21世纪人类面临威胁自身生存的世界难题,根源都可归结为文化的因素,特别是西方文化的价值观念引发的恶果。尽管人类文化有诸多不同的特质,但都从各种侧面寄托了自己对人生价值的关切,建立起一套价值观念体系,区分这些不同文化的价值观念是我们考察各种异质文化的根据。?

近些年,世界各国的有识之士越来越重视中国古老的道家文化;不断召开有关道家的国际学术会议,中国的先哲老子(约公元前571-前472)约在2550年前著的《道德经》也成为世界上哲学家们研究的热点。中国的道学文化,在世界各国学者眼中无疑是属于“过去”的,这种过去的古老文化能通向新世纪的“未来”吗?道学文化的价值观念体系是否能寄托全人类对人生价值的关切?这些问题令人深思。中华民族是一个有着五千年文字记载历史的民族,要认识中国就必须认真分析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本质上是一种以古老的生殖崇拜观念为核心形成的文明,它的文化传统分先后两种:其一是中国原始人类存在以来母系氏族公社女性崇拜的原始宗教经过若干万年积淀下来的老传统;其二是夏、商、周三代以来父权家长制逐步形成,特别是西周原始宗教革命正式确立的礼教新传统。显然,道家文化继承了母系氏族公社女性崇拜的原始宗教数十万年的老传统,儒家文化则继承了周代父权家长制的宗法礼教数千年的新传统。③ 中国历代统治者都崇扬儒家文化,这是由于中国社会顽固地保留着宗法家长制的君权政治传统造成的。君权专制的国家政体用宗法血缘纽带将“家”和“国”联结起来,形成“家国同构”的政治体制,而儒家文化正是一种以家族为本位的伦理型文化。道家文化和儒家不同,它的学说是从人体本身的修炼工程中体验出来的,认为人身是一个“小宇宙”,是自然界“大宇宙”的缩影,人体和宇宙的运行规律既可治身,又可治国,因而是一种天人同构、身国一理、取法自然的文化。几千年来,道家文化和儒家文化既相互分立又相互补充,形成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

为什么世界上一些古文化如巴比伦、埃及、苏美尔、印度文化等皆相继沦落,唯有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经久不衰,其中的秘密恰恰在于道家文化作为中华文明的根基,具有旺盛的再生能力。鲁迅先生(1881-1936)曾经断言“中国根柢全在道教”,④ 李约瑟博士(Joseph Needham 1900-1995)也敏锐地指出:“中国如果没有道家思想,就会像是一棵某些深根已经烂掉了的大树”,⑤ 这些话都洞察到中华文明以道家为根基的实质。道学文化中既蕴藏着死而复生的活力,又具有包罗万象、海纳百川的品格。为什么中国文化在古代能接纳印度佛教,在近代又能接纳西方的基督教文明,这显然不是“严夷夏之防”的儒家文化的功能,而是靠道家善于融汇异质文化的博大包容的特性。在中国历史上,历代统治者也都以儒守成,以道达变,人们深知道家智慧有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宽容气度,以及能生能化,善于应变的长处。?

在全球一体化的大趋势下,各民族从自给自足状态变为相互依存,人类创造的物质产品相互流通,各民族的精神产品必然也成了人类的公共财产。道家文化以“道法自然”为核心,以开发人类的心灵潜能为目标,它表述的生化原理、中和原理等辩证规律乃是自然界、人类社会、精神世界的宇宙律,因而它本来就是一种世界文化,世界各国的有识之士对道家文化的关注不是没有理由的。?

歌德(Goethe, 1749-1832)在1828年10月23日同爱克尔曼(Eckermann,1792-1854)说:“据我所见,有一个时期要到来,那时候上帝再不喜欢人类,不得不把一切都毁灭掉,以便重新创造。”⑥ 在世纪之交,无论是欧美等西方社会还是包括中国大陆和台湾在内的东方社会,在政治、经济、文化的诸多层面都面临《易经》所谓剥久必复、穷极终变之势,不得不在“改革”等名目下进行结构性调整。大略和歌德同时的中国思想家魏源(1794-1857)著《老子本义》,在《论老子》一文中称《道德经》是“救世书”,说古今“气化递嬗,如寒暑然。太古之不能不唐虞三代,唐虞三代之不能不后世,一家高曾祖父子姓,有不能同。故忠、质、文皆递以救弊,而弊极则将复返其初”。道家之学既是一种追溯宇宙本原的返本复初的智慧,又是一种永远属于未来的超前意识。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云:“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以之为政要因时制宜,静可以无事无为因循自然,动可以力挽狂澜革故鼎新。因之中国的政治家在国家危难之际,政治变革之时,都注意从道家经典中汲取智慧。道学文化既然能救中国,难道不可以救世界吗??

早在20世纪中叶,剑桥大学的斯诺(Snow,1905-1980)就发现西方文化中“科学的”要素和“人文的”要素相互分裂和对抗倾向造成了危机。⑦ 这种危机使他们不能对“过去”作出正确判断,不能对“现在”作出合理解释,也不能对“未来”作出有效预测,从而丧失了整体的文化观。某些世界一流科学家终于发现,西方机械论哲学的主客二分、物理还原、静态分析、孤立实证等思维模式日益显得陈旧过时,他们开始在东方道家思想中汲取营养。中国学者董光璧(1935- )在《当代新道家》一书中揭示了以李约瑟、汤川秀澍(1907-1981)、卡普拉(F·Capra,1938- )为代表的一批“新道家”使正在兴起的新科学观向道家思想复归,将道家文化作为东西方文化融合的交汇点并以之为基础建造一个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平衡的新的世界文化模式。他热情洋溢地说:“我确信重新发现道家具有地球船改变航向的历史意义。黄土文明与海洋文明的融合,有如黄颜色和蓝颜色调出绿色,将产生人与自然和谐的新的绿色文明。”⑧ 这种绿色文明就是具有自然生态智慧的道学文明。?

然而,在中国漫长的君主专制时期,道学思想一直受到正统的儒学思想的压抑,老子的《道德经》也被曲解为消极避世的隐士哲学,其积极救世的真义晦而不彰。魏晋以来尽管性喜老庄的学者甚多,《道德经》与《庄子》的注本也比比皆是,但多为望文生义之作,没几个人真能读得懂,《道藏》等道家典籍的思想精华也远远没有发掘出来。难怪朱熹说:“庄、老二书,注解者甚多,竟无一人说得他本意出,只据他臆说。”⑨ 现在老子的道学文化已传播到世界各地,《道德经》的译本数目之多仅次于《圣经》,可惜这些译本也大多沿袭了儒家注本的曲解,甚至还以管窥天、生搬硬套地按西方哲学范畴给道家哲学归类,真正有所得者如谢林(F· Schelling, 1775-1854)、布伯(M·Buber, 1878-1965)、海德格尔(M·Heldegger, 1889-1976)等可谓凤毛麟角。今天,当世界各国的有识之士越来越认清中国道家的思想价值时,我国学者应该重新发掘道家典籍,对中国古老的道家文化进行综合创新,将道学文化的真实面貌公诸于世,从而形成新道家学派,完成创立新道学的历史使命。

(二)? 

道学之名,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始见于《隋书·经籍志》,原指道家老子创立的有关道的学说,以《道德经》为经典,它包括哲学的道家、宗教学的道教和属人体生命科学范围的内丹学(丹道)。元人脱脱立《宋史·道学传》,将儒家的程颢、程颐、朱熹等人传授的理学称为“道学”,遂致“伪道学”之诮。明代李贽(1527-1602)曾力斥“宋明理学”为“假道学”,指出仅有老子、庄子的学说才是“真道学”。考中国古文献中凡较严肃的学术分类或艺文志书,皆以儒、道并举,没有将儒家学说称为“道学”者。其实早在六朝时期陈代马枢就曾撰《道学传》二十卷,所收皆张天师、许迈、吴猛、陶弘景等道教精英,今仍有陈国符先生辑佚本传世。《宋史·徽宗本纪》载政和六年(1116)春“置道学”;宣和元年(1119)五月“诏德士(僧人)并许入道学,依道士法”,是宋代朝廷亦将道教之学称作“道学”。拙著《道学通论——道家·道教·仙学》10 已首先为道学正名,将宋明理学和心学统称为“宋明儒学”,将老子、庄子有关道的哲学称为“道家”,将奉太上老君为教主以道为信仰的宗教称作“道教”,将有关道家、道教、丹道的学术总称为“道学”,以和西文中的“道主义”(Daoism)相对应,我想这不难取得学术界的共识。?

《汉书·艺文志》云:“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在老庄的“君人南面之术”中,《老子》侧重君学,《庄子》侧重人学。君学是执一统众的帝王之学,人学为回归自然的真人之学,故道家之学实为宰割天下的“屠龙术”。相比之下,孔孟的儒家之学,乃是替帝王施行教化的“臣民北面之术”。孔子“遑遑如也”而尽臣节,孟子以民为本而倡仁政,此可谓儒生循吏进取功名利禄之“登龙术”。由于道学的政术与民主政体天然相合,而与家长制的独裁政权多有冲突,故中国的统治者多讳言道学而推崇“家天下”的儒术。在中国历史上,凡如“汉唐盛世”的辉煌时期,都是黄老道学发扬光大的时期。近世以来,通过民主政体的变革推行黄老之道,以经过创造性转化的新道学文化增强综合国力,将外来文明植根于民族优秀传统的土壤中,曾经是中国学术界某些志士仁人的一种政治企盼。严复(1853-1921)说:“夫黄老之道,民主之国之所用也。故能‘长而不宰’,‘无为而无不为’。君主之国,未有能用黄老者也。汉之黄老,貌袭而取之耳。君主之利器,其惟儒术乎!”(《老子道德经评点》)鸦片战争之后,欧美的西方文化如潮水般涌入中国,在中国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文化相形见绌。1895年严复在《直报》上著《论世变之亟》云:“呜乎!观今日之世变,盖自秦以来,未有若斯之亟也”。“夫自由一言,真中国历古圣贤之所深畏,而从未尝立以为教者也。”“盖自由既异,于是群异丛然以生。粗举一二言之:则如中国最重三纲,而西人首明平等;中国亲亲,而西人尚贤;中国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中国尊主,而西人隆民;中国贵一道而同风,而西人喜党居而州处;中国多忌讳,而西人众讥评”。严复断言西方文化与中国儒家文化的根本区别,就在“自由”与“不自由”这点上,真是抓住了要害。?

考察以欧美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其主要根基有三:一为古希腊的理性逻辑思维及由此形成的自由、民主、科学传统;二为古罗马的政治法律制度及由此形成的法治传统;三为希伯莱人的宗教信仰及由此形成的基督教伦理价值观念。三者混而为一,形成西方的基督教文明,以自由主义和民主主义立国,以科学技术的力量征服世界。盖西方文化设定人性是恶的,自由主义即个人主义乃是人的天性,因此约定一个最低界限,即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个人自由不受侵犯,并由此形成根深蒂固的人权观念。因个人自由不得妨碍他人之自由,必须以法治约束之;法治之运行又要防止专制权力的破坏,必须以符合多数人意愿的民主(包括建立民主宪政体制)保障之。如此法治以自由为根基,科学以民主为条件,乃是西方社会近三百年迅速实现现代化的动力机制。由此看来,人民之自由无保障而想进入现代法治社会,社会不民主而想建成科技强国,乃是不了解西方社会文化机制的自欺欺人的幻想。西方社会之国体皆为资产阶级政权,而政体则是民主法治社会,这种政体对官僚特权有一定抑制功能,以维护社会公正原则。按西方文化的价值观,愚昧、迷信乃专制主义之产物,法治、科学是自由民主之硕果,自由主义为现代社会之根基,因之欧美等国在全世界高扬“人权”的旗帜。西方社会的自由实际上也是被社会条件和阶级关系严格限定的,他们称之为法律与伦理规则限定的“自由空间”(free sphere),并相信越能保障个人自由的社会才越能产生文明的秩序。民主政治也是存在多种流弊的制度,只不过比专制政治对人民的危害较为减少而已。特别是近世以来,西方文化的弊端日益暴露出来,一是整个文化根基中的科学要素和人文要素出现分离倾向;二是自由主义和民主主义也相互矛盾,民主的多数人抉择并非总是合理的,特别是当权者以现代科技手段操纵媒体舆论经常欺骗人民,使整个社会偏离公正原则。西方社会以人为的力量改造世界,以科学技术征服自然,都受到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无情报复,使人类的生态环境和社会伦理道德日益恶化,自然资源的掠夺和战争机器的膨胀,直接威胁到全人类的生存。西方文化在短期内创造出人类文明奇迹的同时也为人类种下灾难性的恶果。?

中国及其周边国家是以儒、释、道三教互补的文化为传统的,其中尤以孔、孟、程、朱的儒家礼教作为统治思想。儒家文化乃是维护家长制官僚政治的思想支柱,它是以“家国同构”的内圣外王之道建构政治体制的。马克思(Karl Marx, 1818-1883)早就发现中国社会这种传统政治体制不同于西方社会的封建制,他称之为“家长制的权力”。在这种政体中,“就像皇帝通常被尊为全国的君父一样,皇帝的每一个官吏也都在他所管辖的地区内被看作是这种父权的代表”。11 令人惊喜的是,早在20世纪40年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王亚南教授(1901-1969)就应李约瑟博士之邀著《中国官僚政治研究》,探讨了“中国社会长期停滞问题,官民对立问题,旧士大夫的阶级性问题,儒家学说长期作为代表意识形态问题”等,揭示了中国以儒家礼教为文化根基的家长制官僚政治的特征。12 官僚政治下的各级官僚,并不代表社会成员中某一阶级的利益,而是形成自有其特殊利益的官僚阶级以和人民对立。他们是在改朝换代的政治革命中逐步蜕变而来的既得利益集团,只层层对上级负责,不对人民负责,“主要依靠人治和形形色色的宗法和思想统治来维持”。13 官吏的选拔、任免靠人治而不靠法治,上级对下级的要求主要是“忠”而不是“廉”,统治者所关心的首先是国家的稳定和权力的神化,人民的贫困愚昧和思想麻醉是他们实行压迫、剥削和维持既得利益的社会条件。马克斯·韦伯也敏锐地注意到中国社会数千年不衰的官僚政治体制,并命名为“家产官僚社会制度”。他说“在中国,和西方一样,家产官僚制是个稳定的核心,并以此为基础而形成一个庞大的国家”。“但是,官僚制运行的‘精神’,在中国与西方,是非常不一样的。”14其实,中国传统家长制官僚集权政治“运行的精神”就是礼教,家产官僚制在中国的顽强生长是以儒家文化传统为根基的。儒家文化和西方文化相反,它的内圣外王之道以“人之初,性本善”为出发点,首先设定一个最高界限,即圣人的境界。尽管五千年来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中华民族的新兴阶级力量不断更替掌权改变着中国的国体,但宗法家长制的国家政体始终没有改变。历史规律证明,更换代表先进生产力的阶级掌权的新国体和由家长制君权政体革新为民主宪政体制是同等重要的。专制政体是天然滋生剥削阶级并为少数既得利益者的特权集团服务的政权形式。儒家文化的“内圣”根本无法萌生自由、民主思想,开不出现代社会的新“外王”,仅是靠树立圣人、贤人、君子、英雄的“榜样”作为道德典型教化人民安守本分,大家共同维护君主的绝对权力追求尧舜的圣人之治。然而无限制的权力必然导致无限制的腐败,这是一条铁的政治定律,也是家长制官僚政治的基本特征。盖因人民之大多数难以成为“圣人”,而掌握最高权力的家长也不耐受“圣人”理想教条的束缚,进而由圣人理想的追求堕落为实际利益的追求,反会利用权力将自己神化为“人圣”,将国家政治领域变成充满忌讳、阴谋、残杀、多数人不敢参预的凶险场所。这种家长制官僚政治一是其虚伪性,必然不断变换手法以某种“圣人”的招牌弄虚造假欺骗人民,致使整个社会造假成风;二是其腐败性,贪官污吏上下结网封杀正气使社会失去起码的公正原则,政权的基础日益腐烂;三是其残酷性,官场渐变为勾心斗角的赌场,日见虚弱的统治者为维护自己传宗接代的私有化权力不择手段,镇压的面越宽,禁忌越严,同民众就越隔绝。按儒家不断革命的政治定律,统治者从“圣人”,到“人圣”,再到“独夫民贼”,“汤武革命”的政权交替方式就要发生了。王亚南说:“官僚政治或官僚制度,它在历史上是已经引起了不少的流弊和祸害的,而就中国说,则还在继续发生反时代的破坏作用”。15显然,儒家文化的这些弊端是同现代社会不相容的。?

在世纪之交,“文化”和“传统”问题再次引起世界各国学者的重视。从根本上说,所谓“文化”本身都植根于“传统”,21世纪的文化战略必须对历史的文化传统进行创造性的现代化诠释,即集中各种异质的优秀传统文化进行综合创新。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一个民族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是不能否定和摧残自己的传统文化的。世界历史越来越向人们揭示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文化运动规律,各民族的异质文明之间只能相互融汇,除了野蛮的种族灭绝之外,在地球上以一种文明简单取代或扼杀另一种异质文明几乎是办不到的。传统文化本身亦是一种有机的自然生态体系,遵循道家自由信仰、自由交流、自然演化之规律,违背自然急于求成的人工移植、改换、毁坏等政治手段,往往引发人性扭曲、道德败落、社会躁动不安的恶果。开化的高级文明固然可以同化野蛮的低级文明,但吃掉对方的同时也就将对方的文化要素作为化学成分融入自己的躯体,再也无法摆脱它。一个民族更是无法将自己与生俱来的传统文化一刀切断或中途抛弃,无论个人是否喜欢都得将个人命运同本民族的文化传统联系在一起。同时,一个传统文化被征服了的民族等于丧失了自己的根基,从此会缺乏争雄的生机而充当小伙计。21世纪世界文化运动的大趋势是“多元并存,相互融汇”,这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因此,在21世纪不是什么“文明冲突主宰全球政治”,16而是要由“文明冲突”转向不同文明的对话和文化交流,以促进东方文明特别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融汇,从而出现一种普世的文明将人类导向光明的未来。?

未来的世界文明不能再继续推销“西方文明中心论”,因为西方文化必须重新认识古老的东方文明并从中汲取营养。儒家的礼教文化已成为中华民族因袭的重担,但摆脱的办法也不能全盘否定儒学再次“打倒孔家店”,而是要以解释学的方法促进儒学现代化,儒学之精华有为我民族精神和伦理道德所不可缺者,因此我特别赞赏学术界创立新儒学(对儒学进行创造性转化)的努力。尽管佛教必将成为最有希望的世界宗教,人类的宗教信仰不可或缺,然而宗教信仰也不能取代理性思维,佛教文化不可能作为建构世界文化的根基。穆罕默德的《圣训》说:“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伊斯兰教自唐永徽二年(651)传入中国,至今1350年间,阿拉伯人和汉人杂居、通婚、改汉姓、习汉语,早已融入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中。仅据16-18世纪中国伊斯兰教学者的著述看,伊斯兰教文化已与儒释道文化发生了“相互融汇”的现象。著名回族学者王岱舆(1570-1660)、刘智(1660-1730)等皆精通儒释道三教经书,《天方性理》等著作以“真”作为伊斯兰教文化的支点,创“真一、数一、体一”之“三一说”,所述苏菲主义教派从理论到修炼皆和丹道暗合。可见道学文化和伊斯兰教文化能够对话和交流是毋庸置疑的。?

在文化上,夫欲有所立必须有所破,立就是要创造性地诠释道家文化并汲取东西方各种异质文化的精华创立有时代精神的新道学,破就是要扬弃儒学中的封建宗法观念,化腐臭为神奇取其人文思想和进取精神融入新道学之中。道学既和儒学一样设定人性是善的,又特别强调追求人性的自由和完整,道学的真人就是最大限度地实现了个人自由(“积极自由”)的人,因之它完全可以包容西方自由、民主的文化要素,又可以弥补西方文化的缺陷。由道学文化出发,我们不难看到世界文化的曙光。道学是参天地、赞化育、贯中西、通古今的大学问,创立新道学是中华民族在世界历史潮流中审时度势,应变自强的唯一可行的21世纪文化战略。?




(三)

人类文明都不能没有自己理想的超越世界。我们只要认真考察西方的文明史,就会发现西方的哲人和科学家(如牛顿、开普勒)等都对上帝创造了一个有秩序的世界抱有真诚的信仰,为上帝而求证曾是西方伟大哲人献身学术研究的动机,他们以自己的理性思维推动了西方文明的进步。中国儒家文化将超越人间秩序与一切价值的源头统称为“天”,西方文化将人的理性所不能达到的一切价值之源归结为“上帝”。这说明这种一切价值之源的超越世界是各种文化体系的支点,它在人类文明中的位置是不可或缺的。理性思维的高度发展也需要有一个超越的无限本体作为终极信仰才能给科学、哲学的发展带来动力并给人类社会带来秩序和价值观念。当现代科学和哲学以理性思维的成果终于动摇了西方人的“上帝”信仰时,尼采(F.Nietzsche, 1844-1900)惊呼“上帝死亡了”,中国的无神论者也早就对儒家的天神主宰抱有怀疑,这说明“上帝”或“天”的人格神信仰并不是人类理性思维的极限。然而据《道德经》所述,道学文化中“道”的范畴却是“先天地生”,“象帝之先”的,即道在天之前,并能生天生地,又在上帝之先,高于上帝。道不仅是一切人间秩序和价值观念的超越的理想世界,而且是人类理性思维延伸的极限,它是唯一的终极的绝对真理,因而同现代科学和哲学的研究成果遥相呼应。道在本体论上的无限超越性又可作为宗教的终极信仰,使之成为理性的科学、哲学与非理性的宗教的交汇点,这在人类文明的发展中具有无与伦比的意义。

可以断言,道的学说体现了人类文明的最高智慧,是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文化资源,也必将成为世界文明相互交融的凝聚点。道学既为中国文化之根基,又为嫁接外来文化之砧木,还是世界各种异质文化的交汇点。道的学说使道学文化具有最高的超越性和最大的包容性。这种最大包容性,使道学不仅包容进中国诸子百家思想的精华,而且还可以融汇进东西方异质文化中的优秀思想。这种最高超越性,使道学在任何时代都是一种超前意识,道学的智慧不仅能返观人类乃至宇宙创生之初的过去,而且能预见和创造人类乃至整个宇宙的未来。道学文化将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重新融汇为一体,打通科学、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社会伦理之间的壁垒,填平各门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之间的鸿沟,将人类认识世界的所有知识变成一门“大成智慧学”,向最高的“道”复归。?

什么是道?老子《道德经》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25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1章)中国古代的老子、庄子等哲人“游心于物之初”(《庄子·田子方》),舍弃宇宙万物的一切具体属性,寻找宇宙的起始点和产生宇宙万物的总根源,体悟到宇宙万物之中最本质的共相,这就是道。道是宇宙的本原,它有体有用。作为道体,它是形而上的宇宙的原始本体,呈现“无”和“有”两种状态的统一。首先是“无”,即宇宙创生之前的虚空状态,称为“天地之始”,具有质朴性和绝对性。然后是“有”,即宇宙创生之际含有先天一气的混沌状态,称为“万物之母”,具有潜在性和无限性。作为道用,它是宇宙万物生化运动的总根源和驱动力,是形而下的法则秩序,即宇宙中普遍存在的客观规律,称为“常道”。道化生出时间和空间,物质与精神,运动与静止,生命和文化,并作为一种物性存在于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体之中。它贯穿古今、囊括万有,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体现了宇宙的真实结构和内在节律。道既是宇宙的本原,又是人体的本我。作为宇宙的本原,道是一种绝对的真知,因而为符号指称所难以描述的客观存在。语言符号的指称只能描述相对知识,而道是可以体悟难以言说的绝对知识。作为人类心灵的本我,道是“知觉者”,因而具有不可被知,不可当作被测量的对象,即“不可名”、“不可道”的性质。道是无分别相,它可以“齐万物”、“等人我”,不能被区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但却可以贯通“过去”、“现在”和“未来”。道是人类知识之根,学术之本,它是宗教的终极信仰,哲学的智慧之源,科学的原始公设,美学的最高境界,伦理学的基本价值取向,世界文明的坚实支点,人类精神回归的家园。?

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道德经·42章》)这段话是道学文化中关于宇宙创生和演化的基本图式,道学的道就是一种自然生化之道。其中“一”指先天混沌一气,道教内丹学家称之为元始先天祖气,是宇宙创生之始混沌状态中隐藏着的秩序,是产生万物普适的内在节律的信息源。“二”是阴阳二性,即引力和斥力对立统一、相互作用的状态。“三”是有象、有气、有质的信息、能量、物质三大要素。在宇宙创生之前,道从虚无空灵状态中先化生出先天混沌一气,继而分出阴阳二性,再依次转化为信息、能量、物质三大基本要素,在宇宙大爆炸中由信息、能量、物质组成万物纷纭、生机勃勃的世界。物质是宇宙以粒子性存在的方式,它标志部分和整体、个别和一般之间的区别。能量是宇宙以波动性存在的方式,它标志运动和静止、连续性等运动状态。信息是宇宙以选择性存在的方式,它标志有序和无序、方向性与合目的性。信息是物质和能量的形式或结构,粒子性的存在形式为束缚信息(熵),表现为空间;波动性的存在形式为自由信息,表现为时间,因而信息本质上是时间与空间的耦合。宇宙中从无机界到有机界,从生命界到人,都是由信息、能量、物质三大要素组成的,人的心灵或精神本质上是信息的高级形态。在自然界天然变化中发射自由信息的熵增过程,都是可用能减少的过程,这时系统的内能在量上虽然守恒,但在质上要发生退化,可用能会转化为束缚能。孤立系统的内能和信息是守恒的,物质、能量、信息都是可以按一定数学关系相互转化的。17这样,最小最轻的基本粒子(如中微子、光子)必然同时具有波动性、粒子性、选择性等三种特征,宇宙从创生起就有合目的性的选择趋势,生命现象的出现及人类心灵的花朵盛开决不是偶然的。新道学的宇宙图式,消除了西方哲学史上心和物(包括能)的对立,给出了心、物、能一元论的宇宙观,发现宇宙中早已隐藏着出现生命和心灵的潜在根据,这必将对未来的科学发展带来新的动力。?

基督教传统将不可逆的时间箭头充作西方文化的支柱,使人们相信耶稣的生、死及在十字架上受难都是一次性的不可重复的事件,时间是穿越过去和未来的一条无限延伸的不回头的线。这种观念和中国儒家文化大致相近,“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道学将“宇宙”并称,“宇”是空间,“宙”是时间,即认为时间和空间有着本质的联系,没有空间的时间和没有时间的空间是同样不可思议的。道学认为时空的量度具有层次性,其大小、长短是相对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庄子·逍遥游》)“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庄子·齐物论》)道学从时空的发生探讨宇宙的本原:“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庄子·齐物论》)时空的本原就是道,道的特性是“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德经·25章》)这就是说,道学认为时间的箭头既是不可逆的,又是循环往复的。18道从虚无中化生出先天一气,出现了引力和斥力,正物质和反物质,这就是阴阳二性相互作用的信息源。随着大爆炸后的宇宙膨胀,空间越来越大(大)、产生了不可逆的时间箭头(逝),在无与伦比的大尺度上(远),最终出现返复和循环的趋势(反)。道学认为过去中含有未来的信息,未来也影响过去,二者是无法相互摆脱和相互分离的。道学的内丹家发现宇宙中除了可观察、可测量的有形有象的世界(色界)之外,还隐藏着一个无法观测的虚无空灵的世界(无色界),这两重世界相摄相容,即此即彼,亦此亦彼。科学仅能研究宇宙中的现象,道学才能洞察“物自体”。现代科学的研究范围是探索“色界”的自然律,而道学却在逐步揭示“无色界”的秘密。科学逻辑推理的大厦是建立在无数根本不能证明的“公设”或假设上面的;有公设,就有局限,不可能确知无限的事情。新道学的智慧不但激发人们不断地改变这些公设或假设,不断转换角度去思考问题,而且还要求以内丹学心灵修炼的方式彻底拿掉这些公设,直接进入道的境界,从而超越现象感知虚无。道是不能数学化的,因为没有公设的数学是不可想象的,但道学和西方思想却是相容的。新道学是自然的学说,是生化的学说,是变易的学说,所以也是时空的学说,因为空间是变易的场所,时间是变易的次序。道学又是超越时空的学说,当内丹家入静心灵不动时,出现一片虚无空灵的渺冥景象,达到无时空的永恒境界,也就是道的境界,因之道学的智慧能从人的心灵体验中展现出来。新道学的智慧开拓了时空观的新境界,需要当代的科学家和哲学家以实证的精神再对它进行理性的思考。西方科学思想一旦吸收了新道学的观念,必将获得一种革命性的驱动力,从而在新世纪里揭开宇宙、生命和人类心灵的奥秘。?

道学文化的精要在哪里?究而论之,道学在本体论上强调一个“生”字,主张宇宙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在世界观上突出一个“化”字,即认为事物按照对立统一的矛盾规律时时处于变化之中,强与弱、祸与福都是可以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的。在促进事物向有利自己方向转化时贵在一个“因”字,即因任自然,因循客观规律,因势利导夺取胜利。道学以“中”字为纲要,在治国平天下的用世之道上也巧在一个“中”字;在调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上重在一个“和”字;在个人处事应世上法在一个“忍”字;在人身修炼工程上诀在一个“逆”字。道学的精要在于参透自然、社会、人生的客观规律,以道术秉要知本,以“无为”为体,以“无不为”为用,贯彻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以退为进、以不争为争的策略思想。道学是以“反”为“动”,以“弱”为“用”的哲学,因而是真正强者的哲学。进一步说,道学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和人本身的超越性,反对人和社会的异化,以回归自然为目标。更进一步,道学体认人在自然界和社会上本身的存在价值,将自然规律和个人命运握之于掌中,进而悟透生死,还虚合道,融身大化,最大限度地开发人体生命和心灵潜能,追求人同道的一体化。道学是一种既可学又可修的文化,丹道修炼是道学探索宇宙规律,参赞天地之化育的重要途径。如果谁能在刻苦研读道书中有了以上深切体验,并能按道的原则规范自己的行为,那么他便会将个人和天下过去未来的大势了如指掌,真正成为一个得道的人。?

四)

  老子《道德经》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25章)自然是道的特征,道学的智慧主张向道复归,也就是回归自然。“自然”在道家著作中是“自然而然”之义,乃道之本性,自然界(Nature)大致相当道家著作里的“天”。道学不赞成儒家荀子那种“人定胜天”、戡天役物的思想,而是主张“天与人不相胜”的天人互动的原则。庄子提出:“天与人一也”(《山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大宗师》);“唯同乎天和者为然”(《庚桑楚》)。道学这种与大自然为友的回归自然的思想,正确地解决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又纠正了西方文化破坏自然生态的弊端。道学认为自然界里风吹海啸、花开花落、生灵繁衍,都依自然律而行,而自然律就是道。这些自然存在物天然具有道德和权力的含义,人类戡天役物的活动不能超过自然界允许的限度。现代社会的人们沉溺于科学技术创造的“人工自然”,同天然的自然界逐渐拉开距离。然而,人类距离自然界越远,社会一体化的联系越紧密,生存的基础反而越薄弱,甚至一次偶发事件也会使这些被现代化的绳索捆绑在一起的人们灾难临头。?

在文化上,道学认为宗教、哲学、科学、文学艺术(美学)、伦理学是不可或缺且不能相互取代的五个基本要素,只有道能够贯穿于这五个基本文化要素之中。道学能激发科学与文学艺术的创造精神;能给哲学以辩证思维和究天人之际的恢宏气度;能以大慈大善,大诚大信的悲天悯人的宗教信仰情怀给人生以终极关怀;能为人类带来普遍的尊严并为社会提供无比高尚的道德观念;能成为人类知识的源头活水;它的价值观也可成为21世纪科技发展的重要导向。西方文化本来在“象、数、理”上比以周易象数为基础的道家经典有独到的高明之处,形式化的逻辑体系和高等数学的辉煌成就,促进了现代科学大厦的建立。然而20世纪以来,哥德尔的不完全定理证明在形式体系中完备性和一致性不可兼得,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使量子力学的物理定律变成统计性的几率描述。这一科学革命的趋势预示着西方科学需要汲取中国道学的思想才能创新。老子的道学思想和西方哲人巴门尼德(Parmenides, 约前5世纪)的“存在不能从非存在产生”的思想相反,主张宇宙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西方科学已从过去只研究“存在”,不研究“生成”和“演变”的根深蒂固的“构成论”旧观念,向“宇宙万物都是生成的”这种现代“生成论”的新科学观念转变,而“生成论”恰恰是道学思想的核心。新道学思想不仅可以革新西方自古希腊原子论复活以来“构成论”的思维模式,而且在科学方法论上也会导致以分析为主的还原论方法向有机整体论方法的变革。从现代科学发展的大趋势看,生命科学必将成为新的科学革命带头学科,而生命现象是具有自组织能力的有机体,它是不适宜用拆成小零件的还原论分析方法来研究的,新道学的整体观及生命观预示着科学观念的创新。?

在世界社会化的大趋势下,21世纪人类社会变革的节奏还会加快,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层次更会加深。由于这一趋势,一方面各民族的多种异质文化将获得充分地发掘和发展,另一方面东西方各种异质文化取长补短,加速相互融汇的过程。道学文化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桥梁,是人类智慧的凝聚点,一种集多种异质文化优势而呈东西方文化互补形态的新道学文明将要出现。中国哲学家陆九渊(1139-1193)说:“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19道学是圣人的最高哲学思辩,而圣人的哲学智慧是跨越时间和空间,不受民族和国界限制的。无论东方或西方,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新道学思想都是人类文明的智慧灯塔。?

社会观上,新道学的核心思想是建构一个模拟自然界或人体生命的自组织、自调节的最优的自动化系统,这个社会系统依乎天、地、人之道,无亲无疏,大公大慈,导人向善,是一种“万物将自化”(《道德经·37章》)的自然主义社会。在经济上,道学主张一种以自然生态立国的经济模式,反对无限制地掠夺自然资源,将保护生态环境置于经济生产的首位。在政治上,道学强调一种“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道德经·32章》)的分配制度,将普施利益于天下众生作为价值分配的支点。道学从来不反对每个人首先珍惜自己的生命和获得个人的幸福,但也鼓励人们根据自己的条件“参赞天地之化育”。《道德经》讲:“天道无亲,常与善人”(79章),认为人事的活动要取法自然界的规律,道作为自然法则是客观的,无所偏爱的,因而也是无私的,公正的。《庄子·天道》指出,“嘉孺子而哀妇人”,为儒家的仁义之治;“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为道家的自然之治。老子“以道莅天下”,认为“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道德经·77章》)人若能达到“有馀以奉天下”的至德,才能接近天之道的境界。道学之仁为大仁、大慈、大善,大仁则无亲,故对天下一视同仁。老子的思想是从母系氏族无剥削、无压迫、无私产的原始公社文化升华而来的,因而具有“天下为公”的超越时代的特征。?

中国传统的儒家政治多采用一元化的等级森严的金字塔式结构,这种结构缺乏合理的监督机制,积久则造成一人独裁人人为奴的局面。道学的政体倡导一种“三元一太极”的阴阳互补结构,以自然立法形成相互制约、上下反馈的自调节的和谐机制,百姓逍遥于大自然中自由发展而感受不到政权的存在。道学的社会才真正是在保障个人自由的基础上相互协调而形成的自动自发的秩序(spontaneous order),它仅受天之道和人之道即自然与社会的客观规律的限制。道学主张“无为而治”,认为管得最少的政府才是最好的政府。道学的自然之治更是否定人治并包容法治的优点且超越了西方法治社会。盖西方文化的价值观鼓励人的贪欲,而社会犯罪皆由贪欲而生,故法律繁多而犯罪不止,司法系统遂成为庞大的社会谋生行业。道学的价值观抑制人的贪欲,自然立法即是将人的行为规范到自然和社会的客观规律上来。这样法律本身也是自然律,代天行罚至简至易无亲无疏,自然之治的法治也即是道治。《庄子》描述了道学不以私心治天下的自然之治:“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应帝王》)道学认为自然生态社会是世界上最合理的社会制度,在这种社会里人与禽兽乃至整个自然界都处于平等和谐的状态,人人自食其力,同德而不党,无宗法等级,无剥削压迫,具有纯真朴实的人际关系。“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马蹄》)道学关注民性的自然,人的尊严和人性的自由与完整;认为能恢复人类真实、自然、纯朴、善良的本性的社会才是道学的“至德之世”。?

在伦理上,新道学的要点就在老子《道德经》所说的“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51章)这段话里。尊道贵德是道家伦理学的落脚点,“德”就是“得道”,是道在人类社会万事万物中的体现。由此可知,尊道贵德就要将道的“生化原理”和德的“中和原理”在人类社会生活中展开,使之成为人生的和社会的价值标准。“生”有“生成”、“生长”、“生命”、“生存”、“创造”等含义;“化”有“变化”、“发展”、“转化”、“进化”等内容,二者集中了道的自然性,说明宇宙是由道“生成”的,并处于不停的“变化”之中,整个自然界包括人类社会都在生生化化自强不息地发展着。道化生出先天一气和世界万物,这就是生化原理的作用。先天一气就是宇宙中无处不在的原始自然力,是万事万物生化发展的驱动力,是生命的源泉,是歌德曾经猜测到的“创造力”,它来源于道,是道无所不在无时不有的发挥作用的特性(道性)。道学中的道性也即是德,德的特征表现为“中和原理”。“中”之义有四,从事物规律上讲,“中”为“正”,即中正的必行之路;从事物变化上说,“中”即“度”,即在限度适宜的范围内活动;从空间上讲,“中”是“虚”,虚无乃道之大用;从时间上讲,“中”即是“机”,即“动善时”,因机乘势“不得已”而为之。“和”有和合、和谐、调和、“和而不同”之义,是谐调各类关系和处理矛盾的原理。中和态是宇宙间的自然稳定态,无论宏观和微观的自然界或人类社会的所有运动都有趋向中和态的倾向。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就是生长,就是发展,就是创造,就是社会和自然界的客观规律,就是历史潮流。道家伦理学认为,凡尊道而贵德,符合发展规律,顺应历史潮流的行为,都是善的、美的、真的,有人生价值的。反之,那些违道背德,违反发展规律,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行为,就是恶的、丑的、假的,应该被世人唾弃的。以上为新道学判定人类社会一切思想和行为的价值标准,尊道贵德是道家伦理学的核心。?

道之尊和德之贵,并非靠行政命令的干涉和世俗权力的束缚,而是人自身修道养德逐步觉悟与自然节律同步造成的,这是人的自然本性的复归。道学衡量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社会进步的标准不仅是经济发展指标,而是要看这个国家在该时代里人民有没有尊严。道学伦理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确认人的自然本性是真、善、美的,因之道学反对人的异化,呼唤人类纯朴的“良知”。道的本质是大公大善、大诚大信的,人人都含有道性,因之人的自然本性都是善的,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先天的良知,只是这种道性和良知被后天的物欲蒙蔽了。由此观点出发,新道学以反异化为特色,倡导一种纯朴的社会,主张通过人体和心灵修炼工程开发出人的良知,使人的真性显露,从明心见性进入道的境界。这样,道学的伦理在世俗社会里就展开为中和、公正、纯真、诚信、俭仆、寡欲、重生、慈爱、善良、宽容、 忍让、谦柔等行为标准。在新道学看来,人是自然界的万物之一,是一种觉悟了的“物”,因而才称作“万物之灵”,感知万物就是感知“自我”,只有唤醒自我的良知,才能揭示出宇宙真、善、美的自然本性,才能与道合真。道学的精神是最宽容的精神,道学的社会功能是教化各民族各种人同归大道,化邪恶为善良,最终将老百姓的意志体现出来。道学的政治才真正是公民以自由、平等的身分参与公共事务的众人之治,才会出现真正的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老子《道德经》云:“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27章)“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49章)由此可知道学重生爱物、慈善为怀的救世之心。?

在个体生命上,新道学主张人通过修道而达到真人的境界,而真人为纯真无假的人,也即道教里的仙人。道学将修道看作是技术问题,认为只要通过内丹学的人体修炼系统工程,按法诀完成内丹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四个修炼程序,最大限度地开发个体生命和心灵的潜能,使自身的精气神与道一体化,与大自然的本性契合,能和宇宙的虚无世界交通,便是体道合真的仙人。人通过道学的修炼达到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A?Maslow, 1908-1970)“超越心理学”所说的那种“高峰体验”,并和佛教禅宗、密宗、印度瑜珈、伊斯兰教苏菲派等修持方术一脉相通。这样,仙人境界就成了人生的最高艺术境界,是一种至真、至善、至美的最能体现人类生命价值的真人境界。?

内丹学是中国学者数千年来苦苦探究宇宙自然法则和人体生命科学的智慧结晶,是一种综合道、释、儒三教文化的宇宙论、人生哲学、人体观、修持经验为一体的理论体系和行为模式,又是一项为探索生命奥秘,开发精神潜能而修炼的人体系统工程。现在内丹学的研究正在引起西方一些著名学者的注意。早在1920年德国学者卫礼贤(R.Wilhelm,1873-1930)就在北京得到一本恰巧是较为通俗的丹经《太乙金华宗旨》,并立刻觉察到它的科学价值,于1926年将其译成德文。1928年,卫礼贤将自己的译稿交给著名瑞士心理学家荣格(C.G.Jung,1875-1961),荣格为此书写了长篇评述,于1929年出版。荣格在对《太乙金华宗旨》的评述中认为中国古老的内丹学和西方现代分析心理学、心身医学是相通的,他从分析心理学中“看到了一个接近东方智慧的崭新的意想不到的途径”。《太乙金华宗旨》德文第5版上载有歌德的诗:“西方与东方,不会再天各一方”,20英文修订版按语中提出“认识心灵始终是人类的最终目标”,而内丹学的研究正是指向这一目标的。英国学者李约瑟博士自号“十宿道人”,对道教方术中的科学内容进行了认真发掘,《中国科学技术史》第5卷第5分册专门讨论内丹学,他称之为“生理炼丹术”。这说明道教内丹学已开始传往西方,它的真实面目正逐步被西方学者所认识。?

内丹学的理论基础是试图将老子的道家学说变为丹家的切身体验,在人体中将道家的宇宙论作时间反演的实验,使自身的精气神向道复归,并以招摄宇宙虚空中的先天一气为要诀。这些丹家把人的意识划分为三个层次,即表层的常意识(日常的认知、推理、思维等理性心理活动,丹家称为“识神”);深层的潜意识(非理性的欲望、梦、幻觉等,大致相当弗洛伊德心理学所研究的范畴,丹功中的“魔”和“真意”属这一心理层次);最底层的元意识(遗传的本能意识,人的“真性”,丹家称为元神,佛教称”阿赖耶识”)。21这样,内丹学就成了一套凝炼常意识(识神可凝炼为“意念力”);净化潜意识(“真意”即净化了的潜意识);开发元意识(识神退位则元神呈现)的心理实验程序。丹家把元神称作“主人公”,是真正的“自我”,当排除常意识(识神退位)进入无思维的虚灵状态时,称为真空妙有的境界,元神便呈现,从而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因之内丹学又是一项开发自我,认识自我的生命科学。内丹家通过丹功修炼使自己的身心节律与初始的宇宙根本节律相调谐,将虚空中的先天一气招摄到体内,在恍惚杳冥的混沌状态中与宇宙的自然本性契合,和虚无世界交通,达到后天返先天的天人合一境界,称之为体道合真。?

现代科学对于宏观的宇宙和微观的基本粒子都有了较明确的认识,而对于宇宙的虚无空灵状态,对于人本身,人的大脑及其精神活动,对于生命和心灵的本质却知之甚少。许多生命现象和心灵活动的效应上个世纪在科学界引起一次次争议,当代科学在这个同宗教交叉的领域还被一片“乌云”笼罩着。内丹学的研究是打开宇宙虚无世界,打开人体生命和心灵之秘的钥匙,内丹之谜的揭开必将给现代宇宙学、生理心理学、心身医学、脑科学特别是认知科学带来突破性的进展。我相信,内丹学的西传必将引起一些宇宙学家、医学家、心理学家、脑科学家的注意,从而调动东西方学者的智慧共同攻开人体生命科学前沿的堡垒,为全人类造福。?

总之,道学文化包括究天人之际的自然学说,察古今之变的历史学说,穷性命之源的生命学说,集中了自然、社会和人体生命的智慧,必将给21世纪的人类带来希望。新道学是革新的文化,前进的文化,通向未来的文化,世界大同的文化。新道学文化不仅是属于中国的,也是属于东方的,更是属于全世界的。??

 

 

注:?

①钱学敏:钱学森的哲学探索,《北京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4期。钱学森教授认为世界社会化是继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之后的一种过渡性的社会形态,它将为大同世界奠定物质、精神、文化基础,从而叩开共产主义的大门。?

②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三联出版社1987年12月出版。据纽约1958年版本译出。?

③胡孚琛:道家、道教缘起说,载《哲学研究》1991年第4期。?

④《鲁迅全集》第九卷,第28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出版。?

⑤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2卷,第178页,科学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出版。?

⑥《哥德对话录》,爱克尔曼著,周学普译,商务印书馆1937年出版。?

⑦Chares Snow, The Two Cultures and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1959.?

⑧董光璧:《当代新道家》,第4页。华夏出版社1991年出版。?

⑨《朱子语类》卷七。?

⑩胡孚琛、吕锡琛:《道学通论——道家·道教·仙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

1月出版。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2页,人民出版社1975年出版。?

12 13 15 王亚南:《中国官僚政治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6月出版。?

14〔德〕马克斯·韦伯:《儒教与道教》,江苏人民出版社1993年8月出版,据图宾根摩尔出版社1978年版本译出。?

16〔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刊于美国《外交》1993年夏季号。香港中文大学文化研究所《二十一世纪》1993年10月以《文明的冲突?》为题,译载此文。亨廷顿断言“新世界的冲突根源,将不再侧重意识形态或经济,而文化将是截然分隔人类引起冲突的主要根源”。

17 我曾推导出信息量I、可用能E和绝对温度T的关系式:E=HIT。当信息量的单位取比特,H=0?975×10-16尔格0K?-1,为玻尔兹曼常数K和ln2之积。上式的物理意义是:热力学系统储存的信息量I和该系统的可用能E成正比,和其绝对温度T成反比。结合热力学第一定律,我们还可以得到下面的关系式:U=HIT+JTS,U为整个系统的内能,J为热功当量,S为系统的热熵,JTS也叫束缚能。上式说明,在孤立系统的内能不变时,要增加能量的信息储存,就需要做功以减少系统的熵,使其可用能增加。反之,当系统的熵增加时,可用能就减少。由此看来熵不但是热分子混乱程度的标志,而且是能的不可用程度的量度。反之,信息则是系统结构的有序性或能量的有序性及可用程度的量度。这样,我们就可弥补原来能量只从量上量度的缺陷,给出能量从质上比较的标准。另外,人们知道,爱因斯坦也早已推出著名的物质、能量之关系式(E=mc2)。

18 在现代科学中,牛顿力学、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海森堡和薛定谔的量子力学,时间的方向都是可逆的,只有热力学第二定律(玻尔兹曼的熵定律)是有时间箭头的。本文关于信息与可用能之间的关系式,就是从玻尔兹曼关于熵的定律入手导出的。至于时间循环的思想,古希腊的斯多葛(Stoics)学派也曾有过,本世纪初数学家庞加莱(H.Poincar¨)也提出了循环论的定理。另外,爱因斯坦也发现时空是密切相关的。与道学文化不同的是,西方文化中时间和空间,时间的不可逆性和循环论,是互不相容的观念。?

19 陆九渊:《谥议》,载《陆九渊集》第33卷,中华书局1980年出版。?

20 歌德:《西东合集》,Jnsel出版社1819年出版。?

21 胡孚琛:道教医学和内丹学的人体观探索,载《世界宗教研究》199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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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学及其八大支柱
道学及其八大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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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孚琛


  道学(Daoism)之名,始见于《隋书·经籍志》,原指老子创立的有关道的学说,它包括哲学的道家、宗教学的道教以及属于人体生命科学范围的内丹学。中国古文献中凡较严肃的学术分类或艺文志书,皆以儒、道并举,未有将儒家学说称为“道学”者。《宋史》立“道学传”,遂致“伪道学”之消。自明代李贽至清末皆有人揭露将宋明理学称作“道学”之伪,指出仅有老子、庄子的学说才是真道学。拙著《道学通论》已首先为道学正名,同时又论证了道家、道教、内丹学三者的关系并揭示了道学的基本内容。拙著指出,创立有时代精神的新道学是中华民族21世纪唯一可行的文化战略。今再从新的侧面,提出道学八大支柱的框架。它们包括:

1、乾 — 天地人哲学:

  道学的哲学是一种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学问,它包括道论、道的宇宙生成图式、时空观、气论、气的人体观以及辩证法、认识论等内容。简言之,可以用“人行道”三字概括起来,人是人学;行是实践哲学;道是形而上的道家哲学。

  在中国哲学史上,按西方关于哲学分类的规范,仅有道家才属于严格意义的哲学范畴。道家哲学源于母系氏族公社先民以女性生殖崇拜为特征的原始宗教巫史文化传统,三代之后经过先秦的老庄学(庄子在道家的地位有如儒家的孟子)、秦汉的黄老学、魏晋玄学、隋唐重玄学、宋元明清的内丹心性学(内丹生命哲学)五个发展阶段,至清末接引西方的自由主义人中国,形成萌芽状态的启蒙哲学。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道家哲学受到正统的儒家伦理学的压抑而畸型发展,至魏晋而后又被儒家学者曲解,使道家哲学的真实意义晦而不彰。特别是魏晋玄学的研究,尚存有诸多站在儒学立场上曲解玄学的观点被学术界广泛接受,懦要重新澄清。例如郭象讲名教为“自然之迹”,乃老子“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的另一说法,当今学者却异口同声地将其哲学含义定为“名教即自然”的儒家观点,久之习非成是而不觉。魏晋以来性喜老庄的学者甚多,《道德经》和《庄子》的注本也比比皆是,但多为望文生义之作,没几个人真能读得懂,《道藏》等道书中的哲学思想精华也远远没有发掘出来。难怪朱熹说:“庄、老二书,注解甚多,竟无一人说得它本意出,只据它臆说。”(《朱子语类·卷七》)现在道学的国际意义与现代价值正在被全世界的有识之士所认同,道家哲学将成为21世纪的世界指导原理,这需要跨世纪的新一代学者重新审视道家的思想,将道家典籍中的真实含义发掘出来。我期待着以新道学的立场对道家典籍重新注释和研究的著述不断涌现出来。

2、兑 — 政治管理学:

  有的学者断言,经济学主要关注如何以最少的成本取得最大的利益,其支点是价值的生产;政治学关注如何分配那些业已由经济活动生产出来的利益,其支点是价值的支配;伦理学则关心所分配的利益是否公正,其支点是价值的评估。这种区分显然是以西方的社会观念为立足点的,但我们可以作为分析道学的参照系。

  在社会观点上,道学的核心思想是建构一个模拟自然界或人体生命的自组织、自调节的最优的自动化系统,这个系统依乎天、地、人之道,无亲无疏,大公大慈,导人向善,是一种“万物将自化”(《道德经·37章》)的自然之治的社会。在经济上,道学主张一种以自然生态立国的经济模式,反对无限制地掠夺自然资源,将保护生态环境置于经济生产的首位。在政治上,道学强调一种“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道德经·32章》)的分配制度,将普施利益于天下众生作为价值分配的支点。道学从来不反对每个人首先珍惜自己的生命和获得个人的幸福,但也鼓励人们根据自己的条件“参赞天地之化育”。《道德产的原始公社文化升华而来的,因而具有“天下为公”的超越时代的特征。


  中国传统的儒家政治多采用一元化的等级森严的金字塔式结构,这种结构缺乏合理的监督机制,积久则造成一人独裁人人为奴的局面。这种政权靠家族的传宗接代模式来延续,政权的交替和势力的转移充满着血腥的残杀,使政治领域变为仅是少数人争权夺势的凶险场所,脱离开人民群众的直接参预。道学的政体倡导一种“三元一太极”的阴帕互补结构,以自然立法形成相互制约、上下反馈的自调节的和谐机制,百姓逍遥于大自然中自由发展而感受不到政权的存在。道家主张“无为而治”,认为管得最少的政府才是最好的政府,道学的自然之治更是否定人治又超越现代法治的。《庄子》描述了道学不以私心治天下的自然之治:“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大有者也。”(《应帝王》)道家认为自然生态社会是世界上最合理的社会制度,在这种社会里人与禽兽乃至整个自然界都处于平等和谐的状态,人人自食其力,同德而不党,无宗法等级,无剥削压迫,具有纯真朴实的人际关系。“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累朴;素朴而民性得矣”。(《马蹄》)道家关注民性的自然,人的尊严和人性的自由;认为能恢复人类真实、自然、纯朴、善良的本性的社会才是道家的“至德之世”。

  老子的《道德经》本来就含有君王南面的政术,魏源著《老子本义》,在《论老子》一文中称《老子》是“救世书”,说古今“气化递嬗,如寒暑然。太古之不能不唐虞三代,唐虞三代之不能不后世,一家高曾祖父子姓,有不能同。故忠、质、文皆递以救弊,而弊极则将反其初。”道学是一种返本复初的学说,又是一种继往开来的学说,以之为政要因时制宜,能变能守,静可以无事无为因循自然,动可以力挽狂澜革故鼎新。老子云:“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道德经·57章》),道学的治国用兵之术曾在中国历史上造成了“汉唐盛世”的辉煌时期。道学政术与民主政体天然相合,而与封建家长制的独裁政权多有冲突。严复说:“夫黄老之道,民主之国之所用也。”“君主之国,未有能用黄老者也。汉之黄老,貌袭而取之耳。”(《老子道德经评点》)社会主义事业本来应该是千千万万人民群众发挥创造精神的事业,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因之新道学的精华完全经》讲“天道无亲,常与善人”(79章),认为人事的活动要取法自然界的规律,道作为自然法则是客观的,无所偏爱的,因而也是无私的,公正的。《庄子·天道》指出,“嘉孺子而哀妇人”,为儒家的仁义之治;“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为道家的自然之治。老子“以道莅天下”,认为“天之道,损有炼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除”。(《道德经·77章》)人若能达到“有馀以奉天下”的至德,才能接近道的境界。道家之仁为大仁、大慈、大善,大仁则无亲,故对天下一视同仁。老子的思想是从母系氏族无剥削、无压迫、无私可以为我国世纪之交的政治体制革新提供思想资源。

3、离 — 文艺审美学:

  道学渗透到文学艺术的所有方面,诸如小说、戏曲、音乐、诗词、书法、绘画、雕塑、园林、建筑、盆景、游艺、膳食、衣饰、手工艺品等多种领域,形成自然主义的审美意识,激发了文学艺术家的创造力。《中华道教大辞典》辟有“道教文学艺术”专类,读者可以参看。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开始成熟,道家自然主义的审美标准成为社会风尚,道家美学和道教美学开始形成。六朝时期是美的觉醒的时代,过去被君权政治和礼教伦理观念束缚住的文学艺术开始解放出来,在各个领域开出美的花朵。在这个时代,山水文学、游仙诗、志怪小说、山水画、水墨画、壁画、模拟自然山水的庭园艺术等几乎同时出现,自然美的发现反映了人的自然本性的觉醒。

  美是人的情感对客观事物在心理结构上合目的性的追求和价值判断,这种价值判断取决于主体和客体在心理结构上和谐的程度。和谐即是主体和客体合目的性的同构,宇宙间万事万物就是依靠同构的相互作用来进行信息传递的,这种和谐同构的程度越大,主体获得合目的性的信息量就越多,审美的价值判断值就越高。我们可以从广义信息论的角度将主体和客体分别划分为三重层次结构的动态超巨系统,主体由低到高依次分为“躯体结构”(形)、“生命结构”(气)、“心理结构”(神);客体依次由低到高为“自然结构”(自然界)、“社会结构”(人类的活动形式)、“文化结构”(精神产品)。当信息从客体传递到主体,从低层次向高层次转换时,信息的形态结构要发生质的变化。这就是说,信息在主客体各层次间传递是一个发生“同构”和“异构”的相互作用的过程,它们要随着历史进程发生由低级到高级的形态演变,符合这种发展变化方向的信息可以大致认为是合目的性的信息,这种信息量在主体心理结构层次上的价值判断就是审美的尺度。主体和客体的划分以价值判断为依据,主体可以是个体的人,也可以是人的群体或人类社会,当个体的人作为价值判断的主体时,个体之外的人类也就被视为客体。在主体中,决定人生长发育的遗传秘码并不能管到大脑和心灵的细节,人的智慧主要来自后天,即是说个体的人尽管会死去,但群体的心理结构、文化结构却仍能将知识遗传下去。每个人需要接受这种历史遗传,即是说每个人的个体心理结构必须要和其他人乃至社会、自然界发生相互作用,以达到和群体的心理结构同步,并和客体的社会结构、文化结构进行信息交换。人同社会结构、自然结构等客体的相互作用可以理解为实践活动,反映出人的社会性;而人的心理结构同自己的生命结构、躯体结构之间的相互作用又是一种生命活动,反映出人的自然性。文化结构是人的实践活动和生命活动的积累,心理结构是人的个体和群体创造文化产品的心灵运动形式和智慧开发状态,美是社会的人和自然的人的自由形式的实现。

  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25章》),这是道家美学的总纲,“道”就是美学的最高境界,即文学艺术的最高境界。无论是社会结构、文化结构、心理结构、自然结构,凡是与道相谐调的,与大自然的基本节律相谐调的,同宇宙的自然本性相契合的东西,就是美的;而那些违反自然本性的东西,就是无道的,丑恶的。道学之美追求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也即与道一体化的境界,它以回归自然、返朴归真为导向,以悟道的灵性来激发文学艺术家的创造力来揭示宇宙内在运动的美的节律。

4、震 — 医药养生学:

  道学将整个宇宙看作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大生命,以道的“生化原理”来认识世界,认为宇宙是由道“生成”的,并处于不停的“变化”之中。“生”有“生成”、“生长”、“生命”、“生存”、“创造”等含义;“化”有“变化”、“发展”、“转化”、“进化”等内容,二者集中了道的自然性,说明整个自然界包括人类社会都在生生化化自强不息地发展着。道化生出先天一气,再化生出阴阳二性,生成信息、能量、物质三大要素,由此才生成万物纷纭的世界,这都是生化原理的作用。先天一气就是宇宙中无处不在的原始自然力,是万事万物生化发展的驱动力,是生命的源泉,是歌德在1827年10月7日曾经猜测到的“创造力”,它来源于道,是道无所不在无时不有的发挥作用的特性(道性)。因之道学是一种“生道合一”的学说,将爱护天下众生放在首位,认为“生命”本身就是道的体现。道教更是一种“生道合一”的宗教,认为养生就是修道,因之道教中汇集了中华民族几乎所有的防病治病、养生益寿的医药和方术。中华民族传统的中医学,实际上就是由方仙道的巫史医学、方士医学逐渐演化而成的。葛洪《抱朴子内篇》云:“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好物者也。是以道家之所至秘而重者,莫过乎长生之方也。”(《勤求》)老子《道德经》讲“善摄生者,陆行不避兕虎”,并论“深根固抵,长生久视之道。”《庄子》有《养生主》、《达生》、《缮性》之篇,亦传坐忘、心斋等方术。《吕氏春秋》讲“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又载“子华子曰:‘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贵生》)有道者不以物欲伤身,不以天下易其一指,足见道学之士,莫不将爱惜生命放在重要位置。

  道学中有独具特色的道教医学和道教药学,此外尚有行气、导引、房中、服食、辟谷、睡功、内视、守一、健身术、武术、按摩、针灸、食疗、美容术等。新近由萧克将军主编的《中华文化通志》中收有胡孚琛、陈耀庭、王卡、刘仲宇合著的《道教志》一书,书中对道学中的医药养生学论之甚详,此不赘述。另须指出,中医学和中草药学理应属于道学的范畴,这不仅是由于它源于道学文化;也不仅是因为医学史上可以排出一长串道士的名字,如张仲景、华佗、扁鹊、葛洪、陶弘景、孙思邈等;还因为中医药学的基本理论体系就是术数学,因之中医药学本身就是道学。至于中国养生学属于道学的范畴,更是不言自明的。

5、巽 — 宗教伦理学:

  宗教、科学、哲学、文学艺术、社会伦理学(包括民俗学)是文化的五个基本要素,它们之间是不能互相取代的。宗教是人类文化的母体,是人类一切精神创造活动的资源,是文化的最高层次,是人类心灵的完整状态,它是伦理学的精神支柱,伦理学是由宗教派生出来的。

  道教是一种古老的宗教,它以“道”作为人类的终极信仰,并将这种信仰积淀在中国及其周边国家的民俗里,人们可以从周边国家的民俗学调查研究中确认这些不同民族与中华民族之间的文化亲缘。道是一种无限的本体,而对无限本体的信仰是宗教的特征。世界上一切有限之物,诸如国家、民族、圣人、领袖、科技、教派、主义、学说等,皆不能作为人类终极信仰的对象,因为信仰有限之物则是迷信的特征。一个国家或民族一旦将有限之物误导为信仰对象,往往会产生狂热的偏激情绪,造成仇恨、残杀、压迫等可怕的野蛮的后果,这是人类社会历史经验反复证明了的。

  信仰不含历史规定性及局部利益的无限本体,则可以产生一种悲天悯人的信仰情怀,一种敬畏和“原罪”的自我反省意识,从而发现人类心灵深处的良知,为社会造成一种慈善和宽容的价值观念,由此提高本民族的伦理素质和生存质量。看来,信仰对象的不同确定了宗教和迷信的根本界限。


  在历史上,当统治阶级蜕变为少数人的利益集团的专制政权时,都不约而同地将人民的宗教信仰引向崇拜有限之物的迷信上,从而滋生出许多罪恶现象而貌似有理。试想一个国家或民族,人们缺少宗教的敬畏和信仰情怀,没有对罪恶的省察意识和自我良知的发现,不畏天道,不畏伦理,不畏法律,统治者肆无忌惮地滥用权力,民众侥幸行险不择手段地谋取私利,社会必然充满各种伤天害理的罪恶,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渴望宗教的拯救。

  宗教和法律是相互依存的,缺少宗教的法律失去了超越世俗权力的神圣光环,人民仅将其视为世俗权力的压迫而感受不到“天理的伸张”。如此摒弃宗教而空谈“法治”,则社会上仅有“权力崇拜”而无“法律崇拜”,法律再多也无人自觉遵守,人民的正当权利得不到神圣的保障,法律终究要失掉公正性,走到人民的对立面去。如此看来,在市场经济的时代里,人的宗教信仰情怀实际上是法治社会的基础,一个缺乏宗教精神的民族是无法进入现代法治社会的。


  另外人们还须认识到,宗教信仰自由乃是人类根本的自由,是人类异于禽兽的文明标志。宗教信仰自由关乎着人的尊严,是人的价值主体性的基石,是人作为价值抉择主体的标志。没有宗教信仰自由则没有基本的人权,人格的尊严便可被任意践踏,更不可能有言论自由、新闻自由等其他一切自由,也谈不上思想解放、民主和法治。宗教信仰自由乃是现代文明社会的前提,我国的思想界必须对此树立起清醒的认识。

  在伦理上,道学的要点就在老子《道德经》所说的“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51章)这段话里。尊道贵德是道家伦理学的落脚点,“德”就是“得道”,是道在人类社会万事万物中的体现。由此可知,尊道贵德就要将道的“生化原理”和德的“中和原理”在人类社会生活中展开,使之成为人生的和社会的价值标准。道的“生化原理”前已论及,道学中的道性也即是德,德的特征表现为“中和原理”。“中”之义有四,从事物规律上讲,“中”为“正”,即中正的必行之路;从事物变化上说,“中”即“度”,即在限度适宜的范围内活动;从空间上讲,“中”是“虚”,虚无乃道之大用;从时间上讲,“中”即是“机”,即“动善时”,因机乘势“不得已”而为之。“和”有和合、和谐、调和、“和而不同”之义,是谐调社会上各类关系和处理矛盾的原理。中和态是宇宙间的自然稳定态,无论宏观和微观的自然界或人类社会都有趋向中和态的倾向。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就是生存,就是发展,就是创造,就是社会和自然界的客观规律,就是历史潮流。道家伦理学认为,凡尊道而贵德,符合发展规律,顺应历史潮流的行为,都是善的、美的、真的,有人生价值的。反之,那些违道背德,违反发展规律,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行为,就是恶的、丑的、假的,应该被世人唾弃的。以上为道学判定人类社会一切思想和行为的价值标准,尊道贵德是道家伦理学的核心。

  道之尊和德之贵,并非靠行政命令的干涉和世俗权力的束缚,而是人自身修道养德逐步觉悟与自然节律同步造成的,这是人的自然本性的复归。道家伦理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确认人的自然本性是真、善、美的,因之道学反对社会对人和人性的异化,呼唤人类纯朴的“良知”。道的本质是大公大善、大诚大信的,人人都含有道性,因之人的自然本性都是善的,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先天的良知,只是这种道性和良知被后天的物欲蒙蔽了。由此观点出发,道学以反异化为特色,倡导一种纯朴的社会,主张通过人体修炼工程开发出人的良知,使人的真性显露,从明心见性进人道的境界。这样,道家的伦理在世俗社会里就展开为中和、公正、纯真、诚信、俭朴、寡欲、重生、慈爱、善良、宽容、忍让、谦柔等行为标准。在道学看来,人是自然界的万物之一,是一种觉悟了的“物”,因而才称作“万物之灵”,感知万物就是感知“自我”,只有呼唤自我的良知,才能揭示出宇宙真、善、美的自然本性,才能与道合真。老子《道德经》云:“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27章)“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49章)由此可知道家重生爱物、慈善为怀的救世之心。

6、坎 — 自然生态学:

  当全世界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传统的人们即将告别20世纪,迈向下一个千年纪元之门时,最重要的莫过于回顾过去社会发展的历史,从而展望人类的未来。过去一个世纪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地发展,人类靠工具理性几乎改变了整个地球的面貌,自然资源的高度开发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生活,但生态危机、环境污染、资源匮竭、气候异常等威胁人类生存的难题也成为未来21世纪人们必须面对的现实。过去一个世纪人类创造了高度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但也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乃至各国流行的贪污腐败、毒品泛滥、恐怖犯罪、相互残杀、唯利是图等丑恶现象。至今,足以毁灭整个人类的核弹、生化武器等军备竞赛的隐患仍未消除;仍然有所谓“第三世界”的贫困、灾疫流行和人口恶性膨胀;以工业化为主要内涵的现代化使人的劳动变得工具化和公式化,失去了社会生活的诗情画意;而紧张的社会竞争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又使人们身心交瘁活得好累。诸如大气臭氧层破坏、珍稀生物灭绝、空气污染等上述恶果,决非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力量所能挽救,因而是未来的21世纪全人类必须共同面对的问题。

  西方文化将人和自然处于对立的位置,三百多年前培根认为人类进步的标志就是以科学的力量认识世界和征服宇宙,并提出“知识即权力”的口号,促进了西方的工业革命。西方自工业革命以来逐渐形成一种信念,认为大自然的资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类可以在征服自然中获得经济的无限增长和尽情的物质享受,而不须向大自然支付什么。高科技发展带来的社会进步是不可停止的,人类社会没有增长的极限。这种“科学主义”、“技术主义”、“工具理性万能”的思潮在本世纪以来终于遭到大自然无情地报复,使西方社会的人们自70年代以来生态环境意识开始觉醒。当人类面临生态危机、环境污染等危及自身生存的世界难题时,不能不在文化的层次上寻求一种共同的智慧。近些年,世界各国的有识之士越来越重视中国古老的道家文化;不断召开有关道家的国际学术会议,中国的先哲老子著的《道德经》也成为世界上哲学家们研究的热点,中国道学回归自然的生态智慧受到许多西方有识之士的欢迎。

  人们看到,本世纪西方社会的科学观念发生了重大变化和划时代的进步,这个进步的最有意义的特征,就是打破了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对科学技术的迷信,揭露了“科学主义”、“技术主义”和“工具理性万能”的思潮奴役人类的危险。这样, 20世纪与其说是科学的世纪,不如说是在科学面前恢复人的尊严的世纪。

  道学的自然生态学不同于旬子那种“人定胜天”、“勘天役物”的思想,而是主张“天与人不相胜”的天人合一的原则。在子提出:“天与人一也”(《山水》);“大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大宗师》);“唯同乎天和者为然”(《庚桑楚》)。道学这种以大自然为友的回归自然思想,正确地解决了人与自然的关系,预示着保护生态环境必将成为21世纪人类的首要课题,全世界都会将道学的自然生态学当作必修的课程。然而中国一些所谓的“马列权威”却曲解党的“科教兴国”战略,趁机打起“反伪科学”的幌子贬低道学文化,鼓吹科学迷信,散布18世纪西方启蒙思想家关于人类依靠科技征服自然可以获得经济无限增长和资源无限开发的神话。且不说当今世界上生态破坏、环境污染、气候异常已给我国的现代化事业带来多大隐患,今年的长江、松花江特大洪灾及黄河断流也是大自然对我国生态环境遭受破坏的报复。这些年大炼钢铁伐树烧林,劈山造田围湖垦地,1954年大洪水达1000亿立方米的总流量,今年只有200亿立方米总流量却长期居高不落,只好固堤死堵。湖南湖北历史上湖泊星罗棋布,而今湖泊萎缩,河道淤积,由于绿色植被遭到破坏,长江中上游成为全国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由于山林树木的乱砍乱伐,森林草原面积缩小,沙漠化危险日趋严重,全国耕地日益减少而人口增长居高不下,黄河至今断流数百天,长江有变为第二条黄河的危险,据说连敦煌千年奇迹月牙泉都将干涸!道学治水用疏导不用死堵,对山林重保护反对乱伐,发展经济重生态不重掠夺,这才是“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因之我呼吁将新道学作为我国21世纪的文化战略,我们不仅要以“科教兴国”,还要以“生态立国”。

7、艮 — 丹道性命学:

  内丹学被陈樱宁称之为仙学,然而仙学实指先秦神仙家之学,严格说来并非以内丹学为主,因之仙学之称并不确切。内丹学在道书中简称为丹道,是人体性命双修的学问,因之应称为丹道性命学。

  在丹道性命学里,道学主张人通过修道而达到真人的境界,而真人为纯真无假的人,也即道教里的仙人。道学将修道看作是技术问题,认为只要通过丹道学的人体修炼系统工程,按法诀完成内丹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四个修炼程序,最大限度地开发个体生命和心灵的潜能,使自身的精气神与道一体化,与大自然的本性契合,便是体道合真的仙人。这样,仙人境界就成了人生的最高艺术境界,是一种至真、至善、至美的最能体现人类生命价值的真人境界。

  丹道学是中国学者数千年来苦苦探究宇宙自然法则和人体生命科学的智慧结晶,是一种综合道、释、儒三教文化的宇宙论、人生哲学、人体现、修持经验为一体的理论体系和行为模式,又是一项为探索生命奥秘,开发精神潜能而修炼的人体系统工程。丹道学是寓道于术的文化体系,道教经书中有上千卷丹经,都是古代丹家为了同死亡作斗争,以人体为实验室,以精、气、神为药物,为揭开生命现象的本质和人类心灵奥秘而终生修炼的实验记录。历史上内丹家在异族进犯中原之际,为了延续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圣脉,将儒、释、道三教精华融为一炉,当作道教的修持程序以口诀秘传的方式保存下来,因之丹道学象集舞蹈、音乐、武术等为一体的传统京剧艺术一样,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丹道学的理论基础是试图将老子的道家学说变为丹家的切身体验,在人体中将道家的宇宙论作时间反演的实验,使自身的精气神向道复归,并以招摄宇宙中的先天一气为要诀。这些丹家把人的意识划分为三个层次,即表层的常意识(日常的认知、推理、思维等理性心理活动,丹家称为“识神”);深层的潜意识(非理性的欲望、梦、幻觉等,大致相当弗罗伊德心理学的范畴,丹功中的“魔”和“真意”属这一层次);最底层的元意识(遗传的本能意识,即人的“真性”,丹家称为元神,佛教称“阿赖耶识”)。这样,丹道学就成了一套凝炼常意识(识神可凝炼为“意念力”);净化潜意识(“真意”即净化了的潜意识);开发元意识(识神退位则元神呈现)的心理实验程序。丹家把元神称作“主人公”,是真正的“自我”,当排除常意识(识神退位)进入无思维的虚灵状态时,称为真空妙有的境界,元神便呈现,从而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因之丹道学又是一项开发自我,认识自我的生命科学。内丹家通过丹功修炼使自己的身心节律与初始的宇宙根本节律相调谐,将先天一气招摄到体内,在恍惚杳冥的混纯状态中与宇宙的自然本性契合,达到后天返先天的天人合一境界,称之为体道合真。

  现代科学对于宏观的宇宙和微观的基本粒子都有了较明确的认识,而对于人本身,人的大脑及其精神活动,对于生命和心灵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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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易道思想的自然主义世界观(续)
中国易道的古典自然主义世界观


《周易》和《道德经》是中国古典哲学的代表作。这两篇著作是中国思想最早的经典。近古以来,中国学人由于受西方宗教的神学影响,往往对易道思想进行了宗教式的神秘的认识。这是人们对于中国哲学的认识存在着后验化的倾向。所谓“后验化”就是以后来的模式去推论先前的事实。“后验化”的倾向是以实用主义作为思想基础。实用主义者对于世界的认识往往是带有浓厚的唯心主义色彩。他们唯我是用,唯用是解。我思故我在,是他们认识世界的最好表白。很明显,世界只是他们脑中的思维活动,是不需要任何物质证据作检验的。



中国古典哲学是洋溢着浓厚的自然主义色彩的。老子在《道德经》的第二十五章是这样说的:



有这样一种东西是物混合而成,先于天地而生。它无声无息,也没有形状却独立的存在着,循环而不停的运转着,可以是天下万物的母亲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勉强叫作它作”道“。也勉强看到它是很大,大就是很广阔和遥远,遥远就可以返回。所以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我们的领域里有大,人就是其中之一大。人是来自地,地是来自天,天是来自道,道是来自自然。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所说的人、地、天、道这四大,是老子关于世界存在的四个层次的划分。我们不难进一步理解老子所说的人、地、天是世界实体存在,而道是虚体的存在。什么是道?道是人们对于世界运动的一些规律和法则,显然道是作用在人的头脑之中的思维一类的东西。老子还认为:道是无声无息,没有形状,循环运转的状态。“有物混成",是说道是物质混合而成的。在老子那里,尽管道是先天地而生,但是道也是与天地一样是物质,在其本质上与天地万物没有什么两样。这是老子自然主义世界观对于世界存在的基本表述。我们的世界不管是如何广阔和渺小都是物质的。实体的物体是物质,人们的思想以及思维的准则道和法这些虚体的东西也都是物质。



今天的人们常常认为客观世界是物质的存在,而不承认人的主观的意识也是物质存在。其实,意识存在在人的头脑中,依人为主体来看这是主观的。可是站在人之外的自然的立场上来看,人的思维也是客观的。人的思维也无不是能量场的物质流。所谓的道,是大自然通过人的头脑的思维在传递着某种世界的规则信息。人通过思维才能了解道、认识道。



关于“道”的存在状态老子在《道德经》里还有更准确的论述:



大德之人的容貌是老老实实遵从道的。道作为一种物是惟恍惟惚的,在恍惚中有象的存在,恍惚中也是有物的存在。深远呀,暧昧呀,这其中还有一种精华存在。这精华是真真切切的,这其中还有信息呀。从古至今,道的名字是不会离去的,依据它,我们可以解读万物的机理。我如何能知道万物的机理呢,就是依据此罢。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古圣人依据道来认识世界的。虽然道是恍惚的,但道却是离不开物质状态的客观存在。老子对道的描述用了“精”、“象”、“物”、“信”等字眼,是说明:道微小的、物质的、信息的、运动的。为什么道这种物质可以作为人们认识世界的根本依据(以阅从甫)呢?显然是因为道能制造和传递着万物的信息(道中有信)。这就是说道这种物质,虽然是恍惚的渺小的东西,但却是能动的、信息的。



古代哲学家们将实体之物称之为器,而将人们的思想理念之类的东西称之为道:



易传曰: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这就是说道和器是以形状大小和虚实而区分的。看得见有一定形状的东西叫作器,连形状也看不到的东西叫作道。道和器仅仅是客观世界存在的虚和实的关系。



易传又曰:一阴一阳谓之道。此一语道破了道的本质。所谓的阴阳,就是冷暖的向背。而冷暖正是光电的基本属性。而光电又是能动的信息的。我们可以说道与光电具有共同的机理和本源。聚之成形,散之为道。我们站在物质世界的立场上来看:我们世界的一切存在都不是物质的真空。我们站在道的立场上来看,物质状态也不过是光电能量的聚散。对于道的物质状况的存在,我们不能说古人是通过科学仪器检测到的,也许至今的科学仪器还不能精确的探测到人的思维这种光波式的运动。但我们完全可以说:古人通过思维细心体察,也可以感觉出来道的存在。



不管如何,人们的经验和科学的实践都无不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们这样一条真理:我们的灵魂、思维、精神是一种力量。而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是不以物质为基础的东西。宗教是人类的一种精神生活,而任何一种精神生活都不可能是处于自然之外,或超乎自然之上的。



人类的思维既然是属于自然,就必须遵循严格的自然规律。如果说科学就是对于自然规律的探索和研究。那么自然界还有什么能脱离开科学的检验呢?科学也同样没有理由将自然界的一切特殊现象视为异端而拒之门外。



近古以来中国哲学是以阴阳为辩证法的哲学。细读经书,我们可以发现:《易经》和《道德经》的基本哲学思想更是以无有辩证法为基础的。中国古代哲人所指的无和有,不仅是表明客观世界的存在和不存在,无和有更是表示大小、虚实、强弱的一对辩证统一的矛盾。依据无有辩证法,“有”是世界的一种存在,而“无“也是世界的一种存在。我们的世界不是真空的,没有绝对的无,也没有绝对的有。无和有是世界存在是一对既相对的又是统一的矛盾。老子在《道德经》中将无有辩证法作出了很精彩的论述:



《道德经》第一章



道是可以说的清楚的,但又不是用平常的观念可以说得清的东西。世界上的一切名堂,是可以看得清的,但也不是用平常的眼光可以看得清的。无,这种名堂是天地的开始;有,这种名堂是万物的根本。所以人们常常想从无中观察世界的奥妙,常常从有中观察世界的窍门。无和有这两者是同一个本源而名称却不同。这个本源就叫作圜,圜之又圜,这是世界一切奥妙的大门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里老子所说的道,显然是指人们对于世界认识上升到规律和法则的认识,而名是指人们认识世界的方法。老子所说的道和名的“非常”,显然是指道和名是高于人们的实践和经验的理性的上升。老子所说的这些不寻常的道理,古今哲学家们都作出过许多神秘奥妙的解释,其实这些道理在我们科学发展的今天即使是普通人也看的很平常了。



老子所说的“玄之又玄”,可谓是对世界运动规律的精彩论述。世界运动的基本规律是什么?是玄!



“玄”古字本着“圜”,这是对于世界循环运动,周而复始的形象表述。现代哲学说世界运动的基本规律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的前进。所谓螺旋式,就是对于玄的准确的注解。可是近古以来人们都说玄就是玄妙。其实,这也是玄的某种意义延伸而已。圜可以解释为世界的周期运动或者旋转的运动。我们说世界的一切奥妙正是出自圜。不用说,天旋地转、阴阳变化造就了山川大河、万物生灵,这是我们大自然的奥妙。人们最感兴趣和奥妙的还是灵动现象。什么是灵动?所谓的灵动,就是灵魂的运动。一种东西能自主的运动起来,并且能传递和表达出某种信息,我们就说这个东西生灵了。所谓灵动现象。就是指物体的能动性和信息性。现代物理学告诉我们:一个金属的物体绕轴旋转能发电。物体的圜运动又能生电,电又能生动。而光电磁的运动频率又可以传递着不同的信息。天地何以有灵?是因为有圜。灵魂现象又是生命现象的代表,而灵魂又是光电所致。动者灵,不动者不灵。万物的玄妙,何不在其“圜”中。这就是玄即圜也。



无和有是世界的两种基本存在状态。这两种状态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而无有循环运动又是世界的基本的运动规律。这些思想我们都可以从现代哲学中找到十分相似的注解。



值得提及的是:现代人们使用科学的手段可以将宇宙飞船飞上天,却不愿意用科学去解释自身的和身边的特殊现象。科学在飞速发展,人们却在认识世界的基本观念却是停滞不前,甚至从几千年前开始倒退。唯心和唯物的两种世界观往往就是人们思想上的一种这样的桎梏。



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实际上是二元论的世界观。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将世界分为客观的物质世界和主观的精神世界。而这种主观世界又是人类所特有。毫无疑问,这是人类特殊论,和人类高尚论的人文主义世界观。以自然主义观点来看这就是人类狂妄心态而迷失了本性的表现。当我们从整个宇宙这个大自然来看,整个人类的存在无论是时间序列还是在空间排列上都不过短暂的、渺小的。人类是自然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人们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的肉体与自然当中的物质没有什么两样。在人类科学还没有真正揭示思维的本质的时候,形成了人类灵魂高尚论。我思故我在的唯心主义者们认为自己灵魂就是整个世界的全部,而唯物主义者也认为灵魂是人类所独有的,是超乎物质的东西。



老子却认为:人是遵循地,地是遵循天,天是遵循道。道是遵循自然的。



故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将人严格的置入了天、地、道和自然之下。老子的自然主义哲学显然是以自然为中心的哲学。而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哲学是人文为中心的哲学。自然主义的哲学是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而人文主义哲学在许多方面是违背自然和违背科学的。



依据老子所论,我们的世界一种完整的运动系统。天、地、人、道、自然。是一个系列的相互嵌套的子母系统。人生于地,地是人的母系统;地生于天,天是地的母系统;天生于道,道是天的母系统;道生于自然。自然是道的母系统。



很明显,子系统有自己特有运动特性外,还继承了一些母系统的惯性。这就是说人不仅有人性,而且还有某些地性、天性和自然性。



自然主义者在对于世界的分析上往往采取二元论,甚至可以是多元论的思想方法。但是在研究世界本源的问题上,自然主义者往往又是一元论的了。这就是老子所说的: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出”是世界本源的一元论,“异名”是对于世界认识的二元论和多元论。



什么是一元论和二元论?自然科学的方法不外乎分析法和综合法。哲学上的的辩证法也就是自然科学上的这两种方法。一元论是综合法,二元论或多元论是分析法。哲学家们常认为一分为二就是辩证法。其实,这不过是最初级的辩证法。我们可以一分为二,当然也可以一分为三,一分为四,甚至可以一分为无穷的。科学的方法不能只讲分析,不讲综合。在哲学上我们同样不能认为一分为二是辩证法,而合二为一不是辩证法。我们系统的完整的认识问题,这当然是一元论的综合的方法了。



人们常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世界的真理是什么?唯物主义者是真理?还是唯心主义者是真理?要弄清何者是真理,我们首先弄清标准问题。如果我们弄不清什么是标准,那么所谓的真理问题,就是婆理或公理了。



在科学上,人们分析和衡量一个事物,需要有一个固定的尺度或坐标系。使用不同的尺度和使用不同的坐标系会对于同一种事物作出不同的认识。某种尺度或坐标系,显然就是一种标准。如果世界上的尺度和坐标不是唯一的,那么衡量事物的标准也肯定不是唯一的。在哲学上,人们认识世界需要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而任何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都是依据一定的立场。而这种立场显然也是一种坐标系或尺度。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世界观的基本立场是人或某一人群(阶级),而自然主义的基本立场是自然。从这个意义来讲,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者讲的是人理,而自然主义者讲的却是天理、道理和自然之理。自然主义的世界观远比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宽阔的多。



唯物主义者和唯心主义者将世界划分为心和物。而这种“心”又是人类所独有。这当然是人文主义的世界观了。人文主义哲学往往囿于人类的偏见,而迷失了人类自身的本性,迷失了世界的本性。而哲学的目的是在于研究世界运动的规律。所以自然主义哲学是我们系统的、完整的认识世界的一种科学的世界观。



一些宗教大多都是将世界的本原归于神和佛的神秘。而讲自然主义哲学将世界的本原不是归于“物”,也不是归于“心”,而是归于自然。什么是自然?中国古代哲人并没有对于自然作出神秘的解释。



老子在《道德经》中多次说到了自然:



17.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

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23.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

况於人乎?故从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乐得

之;同於德者德亦乐得之;同於失者失於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51.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

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64.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乱。合

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层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於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

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

不敢为。






老子对于自然的解释是很自然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和神秘的含义,什么是自然?自然就是自然而然。自然不是人之所求,更不是人之所思。而是世界存在的本来属性。自然主义对于世界的认识是坦荡的,宽阔的。它是人们科学的世界观。




自然主义世界观产生在二千多年前的中国古代时期。易学和道学就是以自然主义为核心的中国古代哲学的经典。我们可以说中国的自然主义哲学思想曾经造就发夏商周时期中国的伟大文明。近古以来中国科学的沉沦,无不是与中国易家和道家思想的失解和遭受儒家的人文主义思想的压抑相关的。




如果说我们今天的科学和思想要进一步发展,要倒退到两千年的古典自然主义的立场上去。这是人们不愿意想象和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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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易道思想的古典自然主义世界观
周易》和《道德经》是中国古典哲学的代表作。这两篇著作是中国思想最早的经典。近古以来,中国学人由于受西方宗教和神学的影响,往往给易道思想进行了宗教式的神秘的认识。这是人们对于中国哲学的认识存在着后验化的倾向。所谓“后验化”就是以后来的模式去推论先前的事实。“后验化”的倾向是以实用主义作为思想基础。实用主义者对于世界的认识往往是带有浓厚的唯心主义色彩。他们唯我是用,唯用是解。我思故我在,是他们认识世界的最好表白。很明显,世界只是他们脑中的思维活动,是不需要任何物质证据作检验的。中国古典哲学是洋溢着浓厚的自然主义色彩的。老子在《道德经》的第二十五章是这样说的:
有这样一种东西是物混合而成,先于天地而生。它无声无息,也没有形状却独立的存在着,循环而不停的运转着,可以是天下万物的母亲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勉强叫作它作”道“。也勉强看到它是很大,大就是很广阔和遥远,遥远就可以返回。所以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我们的领域里有大,人就是其中之一大。人是来自地,地是来自天,天是来自道,道是来自自然。(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所说的人、地、天、道这四大,是老子关于世界存在的四个层次的划分。我们不难进一步理解老子所说的人、地、天是世界实体存在,而道是虚体的存在。什么是道?道是人们对于世界运动的一些规律和法则,显然这是思想或思维的东西。无声无息,没有形状,循环运转这就是道的基本状态。“有物混成",是说道是物质混合而成的。尽管道是先天地而生,但是道也是与天地一样是物质,在其本质上与天地万物没有什么两样。这是老子自然主义世界观对于世界存在的基本表述。我们的世界不管是如何广阔和渺小都是物质的。实体的物体是物质,人们的思想以及思维的准则道和法这些虚体的东西也都是物质。在今天人们常常认为客观世界是物质的存在,而不承认人的主观的意识也是物质存在。其实,意识存在在人的头脑中,依人为主体来看这是主观的。可是站在人之外的自然的立场上来看,人的思维也是客观的。人的思维也无不是能量场的物质流。所谓的道,是大自然通过人的头脑的思维在传递着某种世界的规则信息。人通过思维才能了解道、认识道。
关于“道”的存在状态老子在《道德经》里还有更准确的论述:大德之人的容貌是老老实实遵从道的。道作为一种物是惟恍惟惚的,在恍惚中有象的存在,恍惚中也是有物的存在。深远呀,暧昧呀,这其中还有一种精华存在。这精华是真真切切的,这其中还有信息呀。从古至今,道的名字是不会离去的,依据它,我们可以解读万物的机理。我如何能知道万物的机理呢,就是依据此罢。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古圣人依据道来认识世界的。虽然道是恍惚的,但道却是离不开物质状态的客观存在。老子对道的描述用了“精”、“象”、“物”、“信”等字眼,是说明:道微小的、物质的、信息的、运动的。为什么道这种物质可以作为人们认识世界的根本依据(以阅从甫)呢?显然是因为道能制造和传递着万物的信息(道中有信)。这就是说道这种物质,虽然是恍惚的渺小的东西,但却是能动的、信息的。古代哲学家们将实体之物称之为器,而将人们的思想理念之类的东西称之为道:
易传曰: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这就是说道和器是以形状大小和虚实而区分的。看得见有一定形状的东西叫作器,连形状也看不到的东西叫作道。道和器仅仅是客观世界存在的虚和实的关系。
易传又曰:一阴一阳谓之道。此一语道破了道的本质。所谓的阴阳,就是冷暖的向背。而冷暖正是光电的基本属性。而光电又是能动的信息的。我们可以说道与光电具有共同的机理和本源。聚之成形,散之为道。我们站在物质世界的立场上来看:我们世界的一切存在都不是物质的真空。我们站在道的立场上来看,物质状态也不过是光电能量的聚散。对于道的物质状况的存在,我们不能说古人是通过科学仪器检测到的,也许至今的科学仪器还不能精确的探测到人的思维这种光波式的运动。但我们完全可以说:古人通过思维细心体察,也可以感觉出来道的存在。
不管如何,人们的经验和科学的实践都无不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们这样一条真理:我们的灵魂、思维、精神是一种力量。而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是不以物质为基础的东西。宗教是人类的一种精神生活,而任何一种精神生活都不可能是处于自然之外,或超乎自然之上的。
人类的思维既然是属于自然,就必须遵循严格的自然规律。如果说科学就是对于自然规律的探索和研究。那么自然界还有什么能脱离开科学的检验呢?科学也同样没有理由将自然界的一切特殊现象视为异端而拒之门外。
近古以来中国哲学是以阴阳为辩证法的哲学。细读经书,我们可以发现:《易经》和《道德经》的基本哲学思想更是以无有辩证法为基础的。中国古代哲人所指的无和有,不仅是表明客观世界的存在和不存在,无和有更是表示大小、虚实、强弱的一对辩证统一的矛盾。依据无有辩证法,“有”是世界的一种存在,而“无“也是世界的一种存在。我们的世界不是真空的,没有绝对的无,也没有绝对的有。无和有是世界存在是一对既相对的又是统一的矛盾。老子在《道德经》中将无有辩证法作出了很精彩的论述:《道德经》第一章
道是可以说的清楚的,但又不是用平常的观念可以说得清的东西。世界上的一切名堂,是可以看得清的,但也不是用平常的眼光可以看得清的。无,这种名堂是天地的开始;有,这种名堂是万物的根本。所以人们常常想从无中观察世界的奥妙,常常从有中观察世界的窍门。无和有这两者是同一个本源而名称却不同。这个本源就叫作圜,圜之又圜,这是世界一切奥妙的大门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里老子所说的道,显然是指人们对于世界认识上升到规律和法则的认识,而名是指人们认识世界的方法。老子所说的道和名的“非常”,显然是指道和名是高于人们的实践和经验的理性的上升。老子所说的这些不寻常的道理,古今哲学家们都作出过许多神秘奥妙的解释,其实这些道理在我们科学发展的今天即使是普通人也看的很平常了。老子所说的“玄之又玄”,可谓是对世界运动规律的精彩论述。世界运动的基本规律是什么?是玄!“玄”古字本着“圜”,这是对于世界循环运动,周而复始的形象表述。现代哲学说世界运动的基本规律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的前进。所谓螺旋式,就是对于玄的准确的注解。可是近古以来人们都说玄就是玄妙。其实,这也是玄的某种意义延伸而已。圜可以解释为世界的周期运动或者旋转的运动。我们说世界的一切奥妙正是出自圜。不用说,天旋地转、阴阳变化造就了山川大河、万物生灵,这是我们大自然的奥妙。人们最感兴趣和奥妙的还是灵动现象。什么是灵动?所谓的灵动,就是灵魂的运动。一种东西能自主的运动起来,并且能传递和表达出某种信息,我们就说这个东西生灵了。所谓灵动现象。就是指物体的能动性和信息性。现代物理学告诉我们:一个金属的物体绕轴旋转能发电。物体的圜运动又能生电,电又能生动。而光电磁的运动频率又可以传递着不同的信息。天地何以有灵?是因为有圜。灵魂现象又是生命现象的代表,而灵魂又是光电所致。动者灵,不动者不灵。万物的玄妙,何不在其“圜”中。这就是玄即圜也。无和有是世界的两种基本存在状态。这两种状态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而无有循环运动又是世界的基本的运动规律。这些思想我们都可以从现代哲学中找到十分相似的注解。
值得提及的是:现代人们使用科学的手段可以将宇宙飞船飞上天,却不愿意用科学去解释自身的和身边的特殊现象。科学在飞速发展,人们却在认识世界的基本观念却是停滞不前,甚至从几千年前开始倒退。唯心和唯物的两种世界观往往就是人们思想上的一种这样的桎梏。
如果说我们今天的科学和思想要进一步发展,要倒退到两千年的古典自然主义的立场上去。这是人们不愿意想象和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股票期货外汇拐点核心交易法面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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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根支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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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可能是太长了,没有贴上吧。我下次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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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周易》与中国文化轴心期大转型
黄玉顺

提 要:中国文化形态在轴心期发生了第一次大转型:由神学文化形态转变为世俗文化形态。这次转型确立了作为人文主义精华的心学传统,这是今天现代化的宝贵精神资源;但同时也逐渐失落了作为“第一实体”的个体精神,这是与现代性相悖逆的。这次转型经过三个阶段(西周、春秋、战国),而《周易》文本正是其经典表征:《易经》观念是其发端,《左传》筮例是其发展,《易传》思想是其完成。唯其如此,《周易》后来成为中国群经之首、百行之源。

关键词:周易;左传;中国文化;轴心时期;文化转型

众所周知,中国文化在“轴心时期”、即西周、春秋、战国时期[1]曾发生过一次大转型;但是,关于这次转型与《周易》[2] 之间的关联、尤其是其现代意义,我们还不是十分清楚,这正是本文试图探讨的问题。

一.作为分析方法的基本观念

为此,不得不先讨论一下作为本文的分析方法的几个基本观念,因为我们今天研究《周易》,决不是为了发思古之幽情。在当今时势下,有两个问题是我们无法回避的:

《周易》对于我们应对西方文化的逼迫有什么意义?

《周易》对于我们解决中国当下的问题有什么意义?

因此,我们势必或有意或无意地站在今天的立场上来打量传统;我们今日关于历史的倾向性观念,必将成为我们研究传统的方法论前提。

1.轴心期与现代性

当西方后现代思潮已经对“现代性”观念进行深刻反思的时候,我们中国人还未能实现现代化;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还不完全属于“现代人”。我们在太多地失去了自家文化传统中的可以适应于现代性的“慧根”的同时,也太多地因袭了自家传统中的悖逆于现代性的“劣根”。怎么办?彻底抛弃传统、全盘西化?这显然是不行的,我曾专门著文对此加以讨论,指出中国现代自由主义之所以屡屡失败,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脱离传统。[3] 那么,如我们所注意到的人们所提出的主张“重建传统”?然而这里问题在于,传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究竟是要重建“后轴心期”的传统,还是轴心期的传统、乃至于“前轴心期”的传统?这就涉及对“轴心期”观念的评价了。

我们知道,“轴心期”(the Axial Period)是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提出的重要概念,认为在公元前数百年的时候,人类至今赖以自我意识的世界几大文化模式(中国、印度、西方)大致同时确立起来,从此,“人类一直靠轴心时期所产生的思考和创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飞跃都回顾这一时期,并被它重燃火焰,……轴心期潜力的苏醒和对轴心期潜力的回归,或者说复兴,总是提供了精神的动力。”[4] 按照这种思路,我们似乎应该彻底地“回归”我们的轴心期传统,或者“复兴”轴心期传统?然而在我看来,雅斯贝尔斯的“轴心期”概念是一种有缺陷的创新观念。它确实是一种很好的创新观念,可以相当有说服力地解释历史;但它同时是有缺陷的,主要缺陷有二:一是它容易使人将轴心期与前轴心期割裂开来。例如就西方的情况来看,古希腊哲学时代的传统实际上是此前的某种更古老的传统的进一步发扬。雅斯贝尔斯自己也说过:“(前轴心期的)古代文化的某些因素进入了轴心期,并成为新开端的组成部分。”[5] 西方的现代性观念的核心精神不仅可以追溯到轴心期的哲学传统,而且还可以追溯到前轴心期的神话传统。二是轴心期观念并没有注意到轴心期转型的负面。其实不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轴心期大转型的结果都是既建立了某些积极的东西,也失落了某些积极的东西。否则,以西方的情况看,我们就不能理解为什么轴心期大转型之后出现了中世纪“黑暗时代”,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后来需要“复兴”(renaissance)。中国的情况亦然,作为轴心期大转型的百家争鸣,既建立了、也失落了某些积极的东西。所以,我们不仅要回顾轴心期,还要回顾前轴心期。

所谓建立了、同时失落了某种积极的东西,这当然是以现代性作为衡量标准的。那么,何谓“现代性”?这是我们必须首先搞清楚的一个关键问题。对此,后现代思想者已有纷纭淆乱的许多说法,因为现代性本身有许多方面的呈现。但在我看来,可以一言以蔽之:现代性的根本是“第一实体”(Primary Substance)观念,亦即个体精神(Individual Spirits)。

在西方精神生活中,这种作为第一实体的个体精神,确实时时处处表现出来,诸如元素、原子、单子、基本粒子、逻辑变元、上帝、主体、个人、公民、法人,等等。它们被认为是基础的、独立自足的。按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个体可以被种类所陈述而不陈述种类,因而个体乃是种类的基础。然后,第一实体组成第二实体:种、类、属等。这同样在现代观念的各个方面体现出来:感知依存于个别感觉,集合依存于个体变元,物种之遗传与变异依存于生物个体,社会组织依存于成员,市场依存于企业单位,国家依存于公民,等等。现代集合论作为数学与逻辑统一的基础、从而也是理解“世界的逻辑构造”[6] 的真正基础,乃是西方第一实体观念的现代科学表达:集合(set / collective)的基础乃是元素(elements),此元素可以是低级集合,也可以是个体,但归根到底是个体,所以集合又叫做“个体域”(domain of individuals)。总之,个体乃是存在的根基。[7]

这个重要问题,下文还将论及,这里我想指出的是:中国的现代化,首先是观念的现代化;而观念的现代化,核心在于重建第一实体。请注意,我讲的是“重建”。我的意思是,中国的前轴心期不仅有过第一实体的观念,而且这种个体精神虽然在后轴心期的专制时代遭到了削弱,但是从来没有丧失尽净,它主要存在于儒家心学文化与道家文化中。这是中国文化传统的重要基因,是我们的观念现代化的大本大源。


2.实体与关系

现代西方文化中的第一实体精神是源远流长的,我们可以追溯到前轴心期荷马史诗时代、神话时代的众神生活中。但是,这种第一实体精神的最初自觉的理性表达,则无疑是由轴心期的雅典哲学、尤其是集大成者亚里士多德作出的。如果说西方思维形式在于亚氏的《工具论》,那么更根本的范畴基础就在于《工具论》当中的《范畴篇》。这个范畴表是什么东西?它就是西方人的心灵结构。假定没有《范畴篇》“十大范畴”所建构的心灵结构基础,那么《工具论》乃至于整个西方思想文化的面貌都将是不可设想的。

亚氏列举了十大范畴:实体,关系,数量,性质,时间,地点,主动,被动,姿势,状态。这实际上就是西方人心灵结构中的世界构成。在十大范畴中,最要紧的是实体范畴。他把实体分为两类:第一实体(primary substance)指个体,而第二实体(secondary substance)指种、类、属这样的实体。实体是一切的基础,而第一实体则是一切实体的基础。他实际上认为,只有作为第一实体的个体才是真正的实体,因为“实体,从这个词的最真实、原始而又最明确的意义说,是指既不能被断言于主体、又不依存于主体的事物”;由于“除第一实体外,一切事物都或者能被断言于第一实体,或者依存于第一实体;如果第一实体不存在,其他任何事物也都不可能存在”;因此“第一实体之所以更恰当地被称为实体,是因为它们是其他一切事物的基础,而一切其他事物或者被断言于它们,或者依存于它们”。[8]

上文说过,我们曾经也有类似的富于个体精神的实体观念。这是下文还将涉及的问题;这里我想指出:经过轴心期大转型,中国文化失落了亚氏范畴那样的“实体”观念(我们也有“实体”这个说法,但不是substance的意思)。例如由《周易》哲学所确立起来的作为中国哲学最高范式的“阴阳”,并不被理解为实体范畴,而是被理解为纯粹关系范畴。由此,我们谈谈“关系”范畴。

现代汉语的“关系”也是一个西来的话语,所以这里我得说明,当我们说“阴阳”被理解为一种“纯粹关系”的时候,此“关系”并不是西语所说的那种关系(relation)。区别何在?按照亚里士多德《范畴篇》的观念,关系是由实体、最终是由第一实体决定的:关系就是实体之间的关系,没有实体,哪来关系?亚氏认为,作为实体,“个别的人或牛并不须要参照某种外在事物就可得到说明。”[9] 这就是亚里士多德关于关系的规定:实体是其前提。这种观念在西方社会生活中的典型体现,例如“契约”精神:人与人之间、乃至人与神之间的一切关系,归根到底都是契约关系;缔约双方都是第一实体,契约就是实体之间的一种关系。

但这恰恰不符合中国后轴心期的关系观念。中国后轴心期的关系观念之所以“纯粹”,就在于它不以实体为前提。它是一种“无实体性前提的纯粹关系”。这说起来似乎有些玄乎,其实很好理解:大家试想一下我们的宗法观念。宗法就是一种纯粹的人伦关系,这里,不是作为实体的个体决定了这个关系,而是这个关系决定了个体。——甚至讲“决定了个体”也是并不确切的,因为在宗法关系下,作为实体的独立个体是并不存在的。个体等于零,因为他或她的价值、幸福等等、甚至于他或她的存在本身,统统取决于“宗”这个关系。[10] 即便他或她不存在了,这个关系仍然存在。“宗”就是人伦关系之网,也就是天地万物之网。宋儒把这种纯粹关系称为“理”。“理”非实体、而且先于实体,故朱熹说:在本体论上,“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在伦理学上,“未有君臣,已先有君臣之理;未有父子,已先有父子之理”。[11] 这种纯粹关系的观念,显然缺乏作为第一实体的个体精神的基础。

3.人与神

中国个体精神的失落,与上帝神的至高无上地位的失落大有关联。谈到中国的前轴心期文化观念,可将作为“三代”之一的商代的文化观念作为典型,因为此前的夏代“文献不足征”,此后的周代则开始已经进入了轴心期转型。商代文化观念的一个最突出的特征,是神学观念。“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12],这大概是无须在此作出论证的历史常识。我这里想要特别加以分析的,是这种神学文化的这样两个特征:一是超越性存在者或超越物(Transcendence)的设定,二是超越者(transcender)的个体性(individuality)的设定。这两点是我们理解中国前轴心期文化传统的关键,我们得先从理论上作一番解释。

“超越”问题是目前的一个热门话题,但人们对此的理解存在着很大的混乱。按胡塞尔(Emund Husserl)现象学的解释,超越物是对处于内在意识之外的存在的预设。基督教的上帝、中国商代的帝,都是这种外在超越的设定。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人似乎天生是追求超越的,所以他总是要设定某种超越存在。人们对胡塞尔的一个极大的误解,就是以为他是反对一切超越的。其实胡塞尔所反对的只是“外在超越”,因为这种超越的设定会导致“认识论困境”[13];但他诉诸“内在超越”[14],因为普遍的“本质直观”对于个体的“经验直观”来说仍然还是超越的。在这个意义上,先验的现象学(transcendental phenomenology)可以译为“超越的现象学”,因为“超越之物”(Transcendence)和“先验的”(transcendental)其实是同源词。然而当人在追求超越时,这种超越体验必定是个体性的(所以胡塞尔也承认,普遍的本质直观是从个体的经验直观入手的)。唯其如此,神学的观念必然导致个体的观念。这就是为什么西方哲学的亚里士多德“第一实体”观念竟然为神学的基督教所接受、又经宗教改革而生长出现代性的个体性观念的原因所在。

中国商代的神学观念也是如此,它本质地蕴涵着个体性观念。固然,对神的设定、宗教仪式的举行等等,是宗族群体的事情;但对神的体验,则只能是个体的事情。前一情况孕育着群体精神,它是后来儒家文化、尤其理学的群体关怀的文化基因;而后一情况则孕育着个体精神,它是后来儒家心学、道家文化的个体关怀的文化基因。当人在体验神或“帝”时,他是单独地面对那个“绝对的他者”的,他知道这个他者随时随地都在关注着自己的言行,他的心灵独自与这个他者对话。他知道自己的善举会赢得这个他者的赞许,并因此而产生一种纯粹个体性的崇高感。我们在孟子那里看到的那种高扬的个体独立精神,正是这种崇高感的历史遗产。可惜的是,中国所固有的这种个体精神后来失落了或被遮蔽了。


二.中国文化的形态及其历史

为了对《周易》作出准确的历史定位,我们还须首先讨论中国文化形态及其历史演变的大势,因为只有以这个参照系为背景,我们才能准确地找到《周易》的历史坐标。

很明显的是,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历史发展过程有一些基本的一致之处:它们都经过三个大阶段,中间都经历了两次大转型;这样,中西文化发展的历史都可以划分为五个阶段:前轴心期,轴心期(第一次大转型),中古时代,转型期(第二次大转型),现代。

1.前轴心期

前轴心期,在西方是古希腊哲学时代之前,在中国则是春秋战国乃至西周之前。在这个时代,中西文化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诸如,这是一个神学的时代、神话的时代、诗歌的时代,等等;文献方面,在西方是《荷马史诗》,在中国是甲骨卜辞、“书”(虞夏商书)、“诗”[15]。但是同时,中西文化在这个时期又各自呈现着自己的特色,例如在关于神的问题上,西方的“众神”具有相当独立的个体精神,而中国的神的等级相对更为森严。

中西文化形态尽管后来在轴心期发生了转型,但轴心时代精神仍承袭了各自在前轴心期所铸成的基本精神传统。就中国的情况看,个体精神方面,正如《说苑》所说:“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今寡人为君也,百姓各以其心为心。”“百姓各以其心为心”,这正是中国前轴心期之个体精神的表现。当然,群体精神也是前轴心期文化精神的另外一个方面。《白虎通·号》说:“古之时未有三纲六纪,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饥即求食,饱即弃余。茹毛饮血,而衣皮苇,于是伏羲……因夫妇,正五行,始定人道。”《新语》说:伏羲时代“民始开悟,知有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道,长幼之序。”可见伦常纲纪作为群体原则也是前轴心期开始奠定的。

中国文化轴心期大转型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神的地位的降低、人的地位的提高。今天看来,如上所述,前轴心期的人神关系本是一种“健康”的联系。这是因为人可以两种方式面对神:一是作为群体族类,一是作为个体自我。在西方现代观念中,经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的洗礼,宗教信仰已成为一件纯粹个体性的事务:人可以作为纯粹个体,单独面对神,与神签约。这与中世纪的观念是有所不同的,那时人神之间的事务必须由宗教组织教会来代理,而宗教组织所代表的不是个别的人,而是群体的人,因而不是信徒决定了教会,而是教会决定了信徒。但这已是轴心期大转型之后的事情了。

2.轴心期(第一次大转型)

前轴心期乃是世界几大文化形态的酝酿期,而轴心期则是世界几大文化形态的定型期,如上所说,这种定型原是一种“有因有革”的过程,亦即孔子所说的“损益”的过程。但其共同特征则是哲学理性的觉醒,这个共同特征决定了世界几大文明传统的共通性,即它们都有过一个轴心期,那时,哲学理性产生了;但是不同文明传统之间的这种文化转型,又有若干不同的特点,正是这种不同,决定了世界几大文明传统的文化类型的区分。

中西文化的一个基本区别,在于上述超越观念经过轴心期大转型之后的分道扬镳:西方轴心期转型导致了文化的更进一步神学化,进入了中世纪基督教神学时代;而中国轴心期转型则导致了文化的世俗化,进入了中古时代(自秦至清)的儒学时代[16],此时的中国文化虽然保留着许多诸如祭天祈神之类的神学孑遗,但基本上是世俗化的。没有统一的宗教,皇家宗教活动与儒、道、释多元并存,这正好表明此时中国人所有的只是古代神学解体以来的宗教“残片”(借Alasdair MacIntyre语)。《礼记·表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所说的正是这样一种情况。在前轴心期的商代和轴心期开始的周代之间,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分野。有学者甚至于认为:“对于‘天命’,周公其实是不信的。周公对当时的另一辅政大臣召公奭就坦开了他对‘天命’的真实意见:‘天命不易,天难勘,乃其坠命,弗克经历嗣前人恭明德。’‘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只不过“在当时宗教思想浸入人心的情势下,周人又不能不利用“天命”观念。”[17] 这是颇有见地的看法。

另一方面,如上所说,属于前轴心期的商代,较之已开始进入轴心期的周代,是更富于个体独立精神的。据《泰誓》载,武王誓师:“受(纣王)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这虽然是声讨纣王之辞,倒是说出了一种事实。轴心期大转型的另外一个结果,就是这种个体独立精神的式微。但是,在儒家、道家、墨家思想中仍然保留着个体精神的理念。例如上文提到的,孟子就是儒家中极富于个体独立精神的人物,这种个体独立精神传至现代的儒家,如梁漱溟、张君劢、钱穆、牟宗三、陈寅恪等,也是有目共睹的。墨家主张“兼相爱,交相利”,其前提显然是承认双方的个体利益;至于道家的个体精神,那就更不消说了。

3.中古时代

在上述文化形态的转型中,中国文化发生了巨大的变迁:一方面,神的地位被削弱了,人的地位被提高了;但另一方面,被提高了地位的人不是个体的、作为“第一实体”的人,而是群体的、只作为“类存在”(马克思语)的人。换句话说,此时的中国人并不是“被解放了的普罗米休斯”,而是虽然摆脱了神的权威、但却套上了人自己的观念绳索的束缚。所以,这种转型的结果具有双重意义:伴随着神的地位的降低的,是个体精神的失落;伴随着人的地位的提高的,是群体精神的强化。在作为绝对实体的神被边缘化了的同时,作为第一实体的人本身也被边缘化了。结果例如,道家思想只能作为儒家思想的补充物而获得存在的价值,至于墨家思想,竟成了“绝学”。

但这并不是说在儒家思想中完全没有作为第一实体的个体精神,其实,儒家思想存在着内在的紧张。为说明这一点,我们试来分析一下长期充当了儒学正宗的心学。思孟学派创立的心学,经宋明新儒家(尤其是王阳明)、晚明儒家启蒙运动(尤其是黄宗羲)而至于现代新儒家(尤其是熊十力一系),实际上将外在超越的天命鬼神“悬搁”(epoche)起来了,而将人自身的心性设定为绝对自明的“原初所予”。但是正是这种类似于现象学的“还原”(reduction)蕴涵着内在的张力,那就是“道心”与“人心”、或“天理”与“人欲”的对立设置导致的自我悖逆:可以通过“经验直观”达到的人心人欲是个体性的,而只能通过“本质直观”才能达到的天理道心是非个体性的;但是这种本质直观活动本身,又只能通过个体行为来体证。这一点在宋明理学中的体现,那就是“本体”与“功夫”的紧张:本体作为非个体性的存在,作为性、作为理,只能通过本质直观才能领悟;但是这种领悟本身,却又必须通过个体经验性的功夫才能完成。这就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总是非个体性的本体,怎么可能通过总是个体性的功夫来达致?这非常类似胡塞尔对笛卡儿的质疑:个体经验的“我思”怎么可能到达本质的“存在”?这是不论西方还是中国的先验哲学存在的一个理论困境。

这种被理解为本质、本体的性、理,实质上乃是对中古专制制度设置的认可,即使之合法化,如黑格尔的“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后来戴震提出的“后儒以理杀人”的批判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存天理灭人欲”正是在天理人欲二元对置的基础上对个体精神的压抑乃至于扼杀。这是中古精神生活的事实,是我们不能不承认的。但是另一方面,也不能说中古思想文化传统完全彻底地丧失了个体精神,否则,我们无法解释这样的现象:从晚明、明清之际的早期思想启蒙运动、直到现代新儒学运动,都是富于个体精神的,他们为什么都跟中古儒学、尤其是心学传统有着密切的内在思想关联?

4.转型期(第二次大转型)

中国思想文化的第二次大转型是一个横跨了所谓“近代”“现代”和“当代”的历史运动,直到今天,我们大家都还身处其中。至少从洋务运动起,这个过程就已开始了,接下来是维新运动、民主革命运动、五四新文化运动……一直到最近的90年代兴起的传统文化热,其中包括“易经热”。这当中虽然一直呈现着自由主义西化派和传统文化派的斗争,但是人们似乎忽视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现象,就是:个体精神始终是这个历史进程的主旋律。即使是被称为“文化保守主义”的现代新儒家,其实仍然是个体精神及自由、民主精神的阐释者,只不过他们寄希望于个体精神能从我们的文化传统中自然生长出来、逻辑地推演出来,而西化派则寄希望于将个体精神简单地从西方文化中移植过来。所以,在我看来,我们今天必须超越这种两派对峙、二元对立的格局。我们确实需要“重建”我们曾经固有的个体精神家园,但也同样确实需要引进西方个体精神的参照。

上述个体精神的张扬导致了另外两种重要的“精神现象”、另外一种紧张关系:有的人感到中国必须重建宗教神学文化传统,另外有的人则持相反的立场。感到中国迫切需要宗教神学的,又分两种情况:一是引进西方宗教、尤其是基督教传统,这就是目前基督教在中国获得越来越广泛的传播的深层原因;一是把儒学改造为作为宗教的“儒教”,这种企图早在五四之前便已表现出来,一直延伸到最近还在激烈进行的关于“儒教”问题的大讨论。[18] 这种主张的实质,显然蕴涵着对轴心期世俗化转型以来、乃至轴心期本身包括《周易》确立的中国文化传统从根本上的否定。我以为这是不可取的。虽如上文所述,神学本质地蕴涵着个体精神,但是显然不能反过来说,个体精神必须以宗教神学为基础。且以西方近代以来的历史为例,文艺复兴显然同时具有这样两个重要特征:一是对神学的批判,一是对个体精神的空前张扬。所以在我看来,无论从学理上、还是从历史事实上来看,在世俗的人文哲学的基础上建立现代性的个体性的“第一实体”精神都是可能的,这应该是我们努力的基本方向。

5.现代

这里所说的“现代”其实只是一个文化类型观念,因为我们中国人还没有真正进入现代性;如果从历史时间的角度讲,这里的“现代”应该是“未来”。未来中国哲学的方向是个复杂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但我认为,核心的一点应该是:重建第一实体;但是,并非回到那种神学的个体精神,而是建立人文的个体精神。这就是说,我们既要重新激活我们前轴心期的个体精神资源,但又不抛弃轴心期以来的世俗的人文精神遗产。因此,我以为我们的任务是:在作为先验哲学的儒家心学传统的基础上,吸收道家思想的积极因素,从而重建个体精神。我个人认为,在这方面,重新阐释作为中国文化轴心期大转型的经典文本标志的《周易》,是具有重大意义的。

注释:

[1] 越来越多的学者确认,西方文化的轴心期是古希腊时代,印度文化的轴心期是佛陀时代,而中国文化的轴心期则是春秋战国时代。而我认为,中国文化的轴心期大转型在此前的西周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2] 关于《周易》的名称使用并不一致。本文所称《周易》包括:《周易》古经》(《易经),《周易》大传(《易传》)。

[3] 黄玉顺:《“自由”的歧路:五四自由主义的两大脱离》,《学术界》2001年第3期;人大复印资料《中国现代史》2002年第3期。

[4] 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和目标》,第14页,华夏出版社1989。

[5] 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和目标》,第13页。

[6] 这是维也纳学派的经典之一、卡尔纳普的著作名《世界的逻辑构造》(Der Logische Aufbau der Welt)。

[7] 拙文《儒家心性论作为伦理学基础是否可能》详细探讨了这个问题,载《恒道》创刊号,鞠曦主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

[8] 亚里士多德:《工具论》,李匡武译,第12?4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

[9] 亚里士多德:《工具论》,第28页。

[10]“宗”原意指祭祖的宗庙,它是宗法关系在观念、制度、器物层面上的集中体现。

[11] 《朱子语类》卷1、《朱子大全》卷95。

[12]《礼记·表记》。

[13]“认识论困境”是休谟以来的西方哲学面对的一个基本问题:在认识和真理问题上,内在的意识如何能“切合”外在的实在?我常用的一个比喻是:人如何能走出自己的皮肤?

[14] 近年关于“内在超越”已经成为了一个热门话题,但人们对何为“内在超越”尚无一种真确的认识。

[15]《诗经》的时代与《周易》的有重叠,经历了春秋前期、西周、乃至“商颂”。同时还有大量未收入《诗经》里的“逸诗”,时代更早,例如拙著《易经古歌考释》发掘出来的商周之际的歌谣(巴蜀书社1995)。

[16] 这只是从大势来讲,儒学成为了整个中古时代(自汉至清)的主流意识。

[17] 姜广辉:《论中国文化基因的形成》,原载《国际儒学研究》第6辑。

[18] 近半年来在“孔子2000”网站上开展、并且仍在激烈进行的论战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三.《周易》古经观念的意义

中国文化的第一次大转型不是突然发生的,它实际上经历了三个阶段:西周、春秋、战国。这三个阶段的发展,恰好与《周易》文本对应:

时期 在《周易》之体现 文本

西周 《易》筮的解释化 《易经》观念

春秋 《易》筮的人谋化 《左传》筮例

战国 《易》筮的哲学化 《易传》思想

可以说,这次大转型是与《周易》文本之诞生及其早期演进相始终的。

中国文化的轴心期大转型在西周时即已发轫,其经典体现即《周易》。据《左传·昭公二年》载:韩宣子聘鲁,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赞叹说“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孔颖达疏:“周之所以得王天下之由,由文王有圣德,能作《易象》故也。”西周作为轴心期大转型的开端,我们从《尚书·周书》的有关记载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1)就神的地位来看,周代的“天”取代了商代的“帝”,此“天”虽然有时仍带有位格神(hypothesis)[19] 的意味,但更逐渐加重了“自然”(nature)[20] 的色彩,换句话说,“天”的神圣性远不及“帝”了。这里还有两点值得一提:其一,《周易》古经之所谓“天”并不一定指神,如明夷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姤卦“有陨自天”,这些“天”显然都是在说自然界。其二,《周易》古经里的所谓“命”,例如讼卦“不克讼,复即命”、否卦“有命无咎”,并非神之命,而是王之命,如师卦“王三锡命”、“大君有命”等。(2)就人的地位来看,总的讲,它是与神的地位成反比的;但是,此时的人更少地作为个体的“自然人”[21],而更多地作为“体制人”亦即礼制化的人而存在了。自传说中的周公“制礼作乐”以来,这种礼制就逐渐被视为人的存在性的本质规定:不是人设定礼,而是礼规定人。(3)就人与神的关系来看,呈现出的是一种“疏离”或者“异化”(alienation)的趋势。

这种转变在文本上的最为典型的体现,就是《周易》蓍筮逐渐取代了甲骨龟卜。当然,蓍筮和龟卜同样是神学观念的体现,《周易》古经无异于龟卜的,是对神亦即超越性存在者的最高权威的设定,它所追求的是大有卦所说的“自天祐之,吉无不利”[22]。但是,两者之间毕竟出现了重大的差别。蓍筮与龟卜最重要的区别不在于具体操作程序上的差异,而在于通过这种操作差异而显露出的观念上的分界:

商代龟卜所设定的神是确定的 “帝”,就是“那个”绝对的“他者”(der Andere);而实际上这个“他者”其实乃是一个“他我”(Alterego),“他”与“我”是具有亲缘关系的:在商代观念中,“帝”与“祖”是同格的,即上帝崇拜与祖先崇拜的同一。根据许慎《说文解字》的解释“帝,谛也,王天下之号也”,这应该是“帝”字的初始含义;但是“帝”字在儒家经典《诗》、《书》中、商周甲、金文中都主要表示“上帝”这样一个神学观念。这是因为,在商代,“帝”与“王”乃是人神同格的,也就是说,“帝”生前为王,而死后为神。侯外庐先生说:“殷人的宗教祖先神是一元的,‘帝’和‘祖’是不分的,这是氏族公社具有强有力的地位的社会自然发生的意识。卜辞没有祀天的记载,只有祀祖祀帝的记载。”[23] 所以“帝”既是王的通称(如归妹卦“帝乙归妹”),也是对神的称谓。而蓍筮所设定的神是不确定的,我们翻遍《周易》古经,也看不到对神的具体形象或其具体情感意志的任何描述,正如《系辞传》所谓“神无方而易无体”。当然,《周易》古经里有几句记载,似乎表明蓍筮之神与龟卜之神并没有根本差别:萃卦的“王假有庙”(宗庙祭祖)、萃卦升卦的“孚乃利用禴”(宗庙夏祭)[24]、随卦的“王用亨于西山”、益卦的“王用享于帝”、升卦的“王用亨于岐山”(祭天神“帝”)。但是这里有两点是值得注意的:其一,是庙与帝的分离,即祖神与天神的分离,标志着那个最高存在者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化(alienation)。[25] 其二,则是那个最高存在者的抽象化、即上面谈到的非具体性、不确定性。龟卜之神是具象性的,而蓍筮之神则是抽象化的,我们看到的只是“- -”“—”符号,以及筮辞的话语。一般说来,越是抽象,越需要人的解释,这是《周易》解释学化的一个原因。成熟的宗教神总是人格化的,因而总是形象具体的、确定的;反之,神的抽象性、非具体性、不确定性的增强,意味着神性的减弱,这是导致后来《周易》观念更进一步世俗化、哲学化的最初契机之一。

整个《周易》古经的卦爻符号及其筮辞的话语,作为神示、作为神对人的“告”,《系辞传》所谓“立象尽义”“系辞尽言”,同样是不确定的,也就是说,它们都是需要人来解释的。蓍筮较之龟卜的“解释学化”,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象征,表明了人对神意的理解、乃至神意本身,都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人意,这就是《系辞传》所说的“人谋鬼谋,百姓与能”的意思。这也是跟那个时代“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26] 的时代观念一致的,而在后来春秋时期《左传》筮例中获得了进一步发展。

从龟卜到蓍筮的转变,涉及到传统所谓“象数”与“义理”的区分。按其特征来说,“龟,象也;筮,数也。”[27] 龟卜的特征是“象”(龟甲裂纹之象),《周易》的特征是“数”(蓍草成卦之数)。但我们知道,《周易》也讲“象”,这就是说,《周易》古经对商代神学龟卜是有所承袭的,这是一种观念性的承袭,即《系辞传》所说的神学意义上的“天垂象,见吉凶”,即认为象是神的意旨的表现。但是,两者的“成象”程序不同:龟卜的是“灼象”,即由灼兆而成象;而蓍筮的则是“数象”,即由蓍数而成象。这个区别非同小可,因为这种程序的不同,为“义理”阐释开辟了广阔的空间,而最终导致了观念的不同。

一方面是神的地位的演变,另一方面则是人的地位的变化。《周易》古经表明,龟卜时代的个体精神人格在蓍筮时代仍然有所保留,但已经出现了削弱的迹象。就个体人格的保留看,蛊卦的“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最有代表性的宣言,这是后来道家隐逸文化观念的最早表达之一。这使我们想到,《周易》古经本身蕴涵着个体精神。这一点从老子哲学与《周易》的关系上可以得到说明。如果说儒家哲学更多地关怀群体问题,那么道家哲学就显然更多地关怀个体问题,在这个意义上,道家哲学无疑属于个体本位哲学。在我看来,这也正是道家哲学最大的现实意义所在。而道家哲学的创始人老子的思想跟《周易》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是众所周知的。

但是,这种个体精神在《周易》古经里也在逐渐地淡出。我们知道,宗法礼制正是在周代、尤其是在“制礼作乐”的周公那里得到加强的,而《周易》正是这种制度构建在观念形态上的产物之一。周公是中国古代宗法关系的制度化的第一个集大成者,《尚书大传》:“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卫侯,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王国维先生曾指出:“欲观周之所以定天下,必自其制度始矣。”作为“制度”的《周礼》是否周公亲作,虽是一个悬而未决的公案,但其基本观念无疑是由周公制定的;而《周易》古经据说正是在他手上完成的。《周易》古经所强调的宗法体制,体现在对人的等级森严的划分的称谓系列:天子、大君、大人、王、王母、祖、妣、君子、公、侯、国君、君、臣、长子、弟子、史巫、家人、武人、邑人、王臣、臣、童仆、妾、须、娣、宫人、小人、幽人等等。这种宗法制度的加强,如同人卦所讲的“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是有现实需要的。

四.《左传》筮例的意义

从《周易》古经(西周)到大传(战国)的演变,中间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但一向为人们所忽略的环节,就是《左传》以及《国语》(春秋时代)[28] 的筮例体现出来的思想观念:一方面是人的地位的进一步提升,神的地位的进一步衰落;另一方面则是群体精神的进一步加强,个体精神的进一步削弱。从材料上来讲,高亨先生的《〈左传〉〈国语〉的〈周易〉说通解》[29] 是非常方便的。高亨先生得出了一条重要的结论:“春秋时人基本是从占筮的角度来利用《周易》,但已经开始从哲理角度来理解《周易》了。这个时代,《周易》已经由筮书领域开始跨入哲理著作的领域。”

《左》《国》筮例既取象数,也取义理。纯粹象数的如《国语·周语》:“(单襄公)曰:‘成公之归也,吾闻晋之筮之也,遇乾之否,曰:“配而不终,君三出焉。”’”晋国赵穿杀灵公,迎成公为君,成公此时客于周,归晋时,晋人占筮,得乾之否。按《说卦传》“乾为天为君”,则乾卦上卦为天,下卦为君,这是以君配天之象,应是吉占;但是乾卦变为否卦,下卦三爻由三阳(乾)变三阴(坤),按《说卦传》“坤为臣”,则由君变臣。所以其结论为“配而不终,君三出焉”。纯粹义理的如《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史墨回答魏献子,引用乾、坤两卦,证明龙的存在:“龙,水物也。……《周易》有之,在乾之姤曰‘潜龙勿用’,其同人曰‘见龙在田’,其大有曰‘飞龙在天’,其夬曰‘亢龙有悔’,其坤曰‘见群龙无首,吉’,坤之剥曰‘龙战于野’。若不朝夕见,谁能物之?”

但是总体来看,义理的解释正在开始逐渐形成一种时尚,因为它更远离早期龟卜那样的吉凶取决于神定的观念,更符合蓍筮的吉凶取决于人定的观念。而且,单就解释来看,在西周时代,对《周易》古经的解释还是比较“严格”的,而到了春秋时期的《左》《国》筮例,其解释就更为“随意”了。例如据《左传·昭公七年》载,卫襄公去世后,大夫孔成子对于立谁为国君拿不定主意。孔成子和史朝都梦到康叔叫他们“立元”,但“元”字有解释方面的歧义:或指名为“元”的次子,或指名为“絷”的长子(“元”有“长”义,《文言》:“元者,善之长也。”)。占了一卦,遇屯之比,结果产生了截然不同的解释:史朝根据卦辞“元亨”,主张立次子“元”:“元亨,又何疑焉!”孔成子表示疑惑说:“(元)非‘长’之谓乎?”于是史朝大发了一番议论,便说服了孔成子。这个筮例说明,决定人事的不是卦辞神意本身,而是人对它的解释,这种解释归根结底其实是取决于人自己的意愿的。

类似的例子,如《国语·晋语》载,后来成为晋文公的晋公子重耳,欲借秦国力量取得对晋国的领导权,占了一卦,“得贞屯悔豫”。筮史认为“不吉。闭而不通,爻无为也”;但司空季子认为“吉。是在《周易》,皆‘利建侯’”。两人各自提出了自己的理由,筮史所根据的是卦象,司空季子所根据的也涉及卦象,但主要是卦名、卦辞。这表明《周易》文本的卦名、卦辞和卦象并不一定一致,这需要人的解释。还有一个有趣的例子,《左传·僖公十五年》载:“秦伯伐晋,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三败及韩。”这件事的最终结果(三败乃胜)到底是不是出于神意,这很难说,实际上应是取决于当时秦晋两国之间的实际情况的对比;而可以肯定的是,第一次吃败仗无疑是与蓍筮的结论“吉”相违背的。占筮的吉凶,完全取决于卜徒父的解释。

人们有时甚至连解释也觉得多余,干脆抛开神意,专依人意行事。例如《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崔武子想娶齐棠公的遗孀,占了一卦,“遇困之大过”,史官都认为吉,但陈文子认为不吉:“夫从风,风陨妻,不可取也。且其繇曰:‘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济也;据于蒺藜,所恃伤也;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无所归也。”筮辞显示的神意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但崔武子却无所谓:“‘嫠也何害?先夫当之矣!’遂取之。”这是因为那时在春秋思潮的背景下,人们已对神意产生了怀疑,认为吉凶取决于人自己。例如《左传·僖公十五年》载,当初晋献公嫁伯姬于秦,筮得归妹之睽,史苏认为“不吉”,经过一番解释,其结论是“姪从其姑,六年其逋,逃归其国,而弃其家,明年,其死于高梁之虚”。后来的史实似乎映证了这一点,但韩简却说:“先君之败德,其可数乎!史苏是占,勿从何益!”意思是说,当年即使依从了史苏的占断,也是于事无补的,因为吉凶完全取决于人自己的德行。

还有一个著名的例子,《左传·襄公九年》:

穆姜薨于东宫。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随,其出也。君必速出。”姜曰:“亡!是于《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元,体之长也;亨,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体仁足以长人,嘉德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然故不可诬也。是以虽随无咎。今我妇人而与于乱,固在下位,而有不仁,不可谓元;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弃位而姣,不可谓贞。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得出矣!”

关于穆姜的未来命运,史官的乐观是依据的对卦名“随”的解释,而穆姜的悲观是根据的对卦辞“元亨利贞无咎”的解释。此例的重大意义在于:解释的义理发挥可以否定筮辞本身的吉凶断定。换句话说,吉凶并不取决于《周易》文本所垂示的神谕本身,而取决于求卦者本人所具有的德性,这里就提出了一条重要原则:易不可诬。

根据这种精神,《左传》筮例还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易不可以占险。”《左传·昭公十二年》:

南蒯之将叛也(将欲叛鲁降齐),……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坤卦六五),以为大吉也,示子服惠伯曰:“即欲有事,何如?”惠伯曰:“吾尝学此矣。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黄者,中之色也;裳者,下之饰也;元者,善之长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恭),不得其饰;事不善,不得其极。外内倡和忠,率事以信为共,供养三德为善。非此三者,弗当。且夫易不可以占险。将何事也?且可饰乎?中美能黄,上美能元,下美则裳。参成可筮,犹有阙也,筮虽吉,未也。”

这个筮例具有极为典型的意义,表明了这样一种时代观念:《周易》不能用来占断用心险恶之事,吉凶取决于人自己的心地善恶。高亨先生批评:“子服惠伯的解释《周易》是琐碎而牵强的,他把内色的黄和内心的忠硬联系起来,把下身的裳和臣下的共又硬联系起来,都是附会之辞,失去《周易》的原意。”这个批评当然是有道理的,那就是子服惠伯的解释确实已“失去《周易》的原意”,然而这正好说明,《左传》筮例已不是《周易》古经的观念了。

吉凶由人,这是西周末期、春秋时期的时代观念:《诗经·小雅·十月之交》“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左传·庄公三十二年》史嚚说:“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左传·僖公十六年》叔兴说:“吉凶由人”。正是在对《周易》古经的这种象数、尤其义理的解释、阐释中,孕育出了《周易》大传的世俗化、哲学化的观念体系。

但是所谓“吉凶由人”,这个“人”要看是什么样的人:个体本位的人,还是集体本位的人?在这方面,《左传》筮例也透露出一些消息。其实,上文的举例及其分析已经表明,《周易》解释学化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伦理化。换句话说,人与人的关系原则逐渐地取代了人与神的关系原则。我们看到,这种伦理化就是宗法化,也就是上文所说的非实体化、纯粹关系化。正如上文曾经谈到的,“宗”是一种无实体性前提的纯粹关系,这样一来,作为第一实体的个体存在着逐渐被消解掉的可能。这是解释学化的一种趋势,就是任何解释都是需要作为前提的某种原则的,这种原则往往不是自我确立的,而是社会的“超我”(借Freud语)原则。在《左传》筮例中,这种超我原则就是社会群体伦理原则。但是,正如人神关系本身蕴涵着两个维度一样,解释本身也蕴涵着群体的和个体的两个维度,因为虽然支持解释的原则总是群体认同的,但是解释行为本身总是个体进行的,他的个体性体现在他对原则的选择性,这就正如萨特所说,人注定是自由的,因为人的行为总是选择性的。

这种解释的个体精神,在《左传》筮例中依然存在着。上举《左传·昭公七年》的筮例,关于所谓“立元”究竟立长子“絷”、还是立次子“元”,史朝最后提出一个富于个体精神的原则:“各以所利,不亦可乎!”在春秋时期王权衰落、“诸侯力政”、“各以所利”地争霸天下的时势下,诸侯对天子的态度是这种个体精神的一种特定体现。例如据《左传·哀公九年》载,狐偃劝晋文公出兵送襄王归周朝,文公命卜偃占了一卦,得到“大有之睽”, 卜偃解释:“吉,遇‘公用享于天子’之卦。……天子降心以逆(迎)诸侯,不亦可乎!”晋侯于是采取了行动。晋文公是一个极富个性的人物,这里他同意“天子降心以逆诸侯”是理所当然的。诸侯对天子的态度是如此,大夫对诸侯的态度亦如此。例如《左传·昭公三十二年》,鲁昭公被季孙氏逐出而死在乾侯,史墨引《周易》来加以评论:“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天之道也。”其实这并不是新事物,倒是旧传统的再现。王国维曾指出:夏商时代,“诸侯之于天子,犹後世诸侯之于盟主,未有君臣之分也。周初亦然,于《牧誓》《大诰》,皆称诸侯曰‘友邦君’,是君臣之分亦未全定也。逮克殷践奄,灭国数十,而新建之国皆其功臣昆弟甥舅,而鲁、卫、晋、齐四国,又以王室至亲为东方大藩。夏殷以来古国,方之蔑矣。由是天子之尊,非复诸侯之长,而为诸侯之君。……此周初大一统之规模,实与其大居正之制度相待而成者也。”[30]


五.《周易》大传思想的意义

上述《左》《国》筮例所呈现的淡化个体原则、强化伦理原则的趋势,在《周易》大传里更进一步加强了。

易象筮辞都是表意的,在古经里,“意”本来是天意神旨;但是经过《左传》筮例的解释转换,到大传里,如《系辞传》所说,“圣人立象以尽意,系辞焉以尽其言”,显然,这里的“意”已不是天神上帝之意,而是“圣人之意”了。众所周知,大传多次明确地指出,《周易》的产生不是神迹,而是圣人“观象设卦”的结果。因而《周易》似乎不再是神意的传达,而变成了圣人之意的传达了。换句话说,天神上帝已被“悬搁”起来了,至少是边缘化了。神的边缘化,同时也是人——作为第一实体的独立个体——的边缘化;神的淡出,其实也是人本身的淡出。

当然,《周易》大传并未完全彻底地排除天神上帝的观念。一是“帝”。例如《彖·鼎》:“圣人亨(烹)以享上帝,而大亨以养圣贤。”鼎作为礼器,是具有双重意义的:既烹以享上帝,也烹以养圣贤。《象·涣》:“先王以享于帝,立庙”;《象·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这两句都涉及上帝神与祖先神之间的关系问题,但这些“帝”往往是大传对古经的追述,似乎应该看做商代的传统观念的孑遗。二是“天”。《象·师》:“‘在师中吉’,承天宠也。”上文说过,《周易》古经的“天”往往指自然之天;而到了大传,这个“天”反倒逐渐兼有了“帝”的意思。这是因为“帝”本身为“天”所取代;但这个“天”的神性毕竟要比“帝”弱一些。大传还讲“天命”,例如《彖·无妄》讲:“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大传的“天”与“天命”都还保留着神性。

但是,大传的基本特征毕竟在于世俗化、哲学化。在《彖·观》里有一句容易导致误解的话:“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这里的关键在于什么叫“神”,《系辞传》明确说:“阴阳不测谓之神”;“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说卦》也说:“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可见“神道”并无神学的意味,神道就是阴阳之道,就是“天道”“天行”的意思。天行也就是天道,《彖·复》:“‘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彖·恒》:“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甚至所谓“河图洛书”也须如此理解,“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里讲“神物”,即“神”乃是“物”,而不是那个至上神。《系辞传》还进一步说,易道是“神无方而易无体”的,知易道即圣人,也就是神,即“知几其神乎”。 这就犹如《白虎通·号》关于“神农”所说的:“古之人民,皆食禽兽肉。至于神农,人民众多,禽兽不足。于是神农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农作,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故谓之神农也。”这不是上帝神的作为,而是圣人“神而化之”的作为。

总起来说,在人神关系上,大传的精神就是《系辞传》讲的:“天地设位,圣人成能;人谋鬼谋,百姓与能。”《说卦》也有一个总结:“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这样一来,一切取决于圣人而不是上帝。

正如上文所说,神的衰落伴随着人的提升,但是此人更多地不是个体的人而是群体的人,这种群体性的典型就是“宗”。关于大传的宗法观念,《象·同人》提出了一个原则:“君子以类族辨物。”“族类”作为一个群体概念,其典型正是“宗”亦即宗族。一个宗族就是一个大的家,《彖·家人》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这是非常典型的宗法观念,它引伸出另外一些宗法观念,如《象·恒》:“妇人贞吉,从一而终也。夫子制义,从妇凶也。”以宗法观念为核心的制度建构,即所谓“礼”,《象·大壮》:“君子以非礼弗履。”礼的特点之一是各安其位,故《象·艮》讲:“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总之,个体的人被群体人伦遮蔽了,人本身制度化了。

但这一切并不是说《周易》大传已经毫无积极意义了,其实大传仍有很多积极的东西。不过,在我看来,《周易》大传对于今天的积极意义并不在于它的哲学化本身,而在于它通过确立此后中国哲学的最高范式“阴阳”,确立了一种“东方生命哲学”,而这种生命哲学是既可以展示群体生命存在、也可以展示个体生命存在的。[31] 大致而言,《周易》大传的思想具有双重的意义:一是富于伦理精神的宇宙论模式,一是富于实体精神的存在论模式。这尤其体现在作为《周易》大传核心范畴的“阴阳”范畴上面:对于“阴阳”,既可作宇宙论的理解,亦可作存在论的理解。而这两种理解,可以导致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其共同性在于,“阴阳”总是一种关系范畴;但是,这里存在着前文谈过的两种不同意义的关系:宇宙论意义上的阴阳,是那种“无实体性前提的纯粹关系”,即阴和阳均非独立的实体;而存在论意义上的阴阳,则是以实体为前提的关系,即阴和阳本是两个独立的实体。关于后者,《系辞传》所征引的当时的谚语很能说明问题:“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无论是否“同心”,这种关系总是以“二人”的个体存在为前提的。

其宇宙论模式富于群体伦理精神,这在大传中是随处可见的。例如《系辞》开篇就讲:“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这是从自然宇宙论的尊卑贵贱秩序推演出人间伦理学的尊卑贵贱秩序。这种思路在《序卦传》里也非常突出:“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造物者是天地而不是神,故《序卦》从天地开始;造成之物,“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这里也没有神的位置,但这里同样也缺乏独立个体的位置。

而其存在论模式则富于个体精神,这也是大传思想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难怪其宇宙论模式被后来的宋明理学特别地加以发挥,结果造成了个体精神的遮蔽;而其存在论模式则被此前的魏晋玄学特别地加以发挥,结果形成了后轴心期的中国哲学史上难得的崇尚个体精神的时代。下面这些都是富于个体精神的表述:《象·蛊》“‘不事王侯’,志可则也”;《象·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老夫女妻,过以相与也”;《象·恒》:“君子以立不易方”等等。《乾文言》解释“潜龙勿用”说:“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这确实类似亚里士多德所概括的西方的第一实体观念。但双方也存在着重要区别:西方的第一实体始终追求绝对的独立价值,它可以生长出现代性的基础观念,但也可能造成“人对人如狼”那样的斗争哲学;而中国的“阴”“阳”实体则追求和谐。阴阳观念在于互补和谐,但从今天的立场看,它应是一种多元互补的和谐,这就要求我们把阴、阳理解为两个独立实体。

这里我还想说一点:《周易》大传虽然不一定是儒家心学的文献,但仍存在着相当浓厚的心学思想观念色彩。例如《象·蹇》“君子以反身修德”;《象·晋》“君子以自昭明德”;《象·丰》“‘有孚发若’,信以发志也”(《系辞传》讲“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乾文言》“闲邪、存其诚”;“利贞者,性情也”;《坤文言》:“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大传的“继善成性”思想也是富于心学意义的,《系辞传》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在儒家看来,天地是未完成的“正在进行时态”,那么,何以继之?何以成之?这就要靠人之“性”。所以《系辞传》接下来又讲:“成性存存,道义之门。”此成性即是彼成性,也就是成天地者本乎人之性的意思,“存存”者,存性也,亦即孟子所说的“存心养性”。所以《系辞传》说:“默而成之……存乎德行。”上文谈到的“神道设教”,《系辞传》则称“显道、神德行”,就是圣人“以神明其德夫”的意思。如何神道?《系辞传》说:“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其根据还是人自身。《说卦》提出“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跟思孟学派的心学思想是完全一致的。这里的“理”并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亦即下文所说的“性命之理”。这些都是《周易》大传富于个体精神的宝贵的思想资源,因为正如上文所说,心学合理地蕴涵着弘扬个体独立精神的意义。

最后,我想总括起来申明一点:我们今天需要的不是重建前轴心期的神学文化传统,而是重建前轴心期的第一实体精神;但是这种重建不是彻底抛弃轴心期以来的文化成果,而是继承发扬轴心期以来的某些积极的文化成果。在我看来,这种积极文化成果存在于从孔子、孟子到王阳明、李卓吾、黄宗羲的儒家心学传统之中,以及道家文化传统之中,也存在于作为儒道两家共同经典的《周易》之中,它需要我们去积极地发掘、阐释、转化、发挥。总之,我们不需要神,但我们需要人——作为第一实体的现代性的人。

注释:

[19] 位格包含一些基本观念,如实体、神性、人格等。

[20] 中国所谓“自然”虽然含有、但是远非西方所谓nature的意思,它的基本语义是“自己如此”,因此,它只表明了“原初的自身所予”(the primordial self-given)的意义。

[21]“自然人”是近代启蒙思想的一个极为关键的设定,它是现代观念的一个基本前提。另外,近代以来的“人性”(human nature)观念与“自然人”( natural man)观念之间具有天然关联,这是应该注意的。

[22]《周易》古经之所谓“天”并不一定指神,如明夷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姤卦“有陨自天”。

[23] 侯外庐:《中国古代社会史论》,第127页。

[24] 禴与庙是一致的,它是宗庙祭祀的一种。吴澄《易篡言》:“盖宗庙四时之祭,春祠,夏禴,秋尝,冬烝。”

[25] 姜广辉先生解释为:“帝、祖分开是从周代开始的。周人建国後,如果也象殷人那样有自己帝祖合一的宗教崇拜,那便会在周人与殷人之间有两个对立的信仰对像,不利于周人的精神统治。于是周人便将帝与祖分开,承认各有各的祖先神,但至上神的帝只有一个。这个至上神曾降‘天命’给殷的先祖,但因为殷人后来失德,又改降‘天命’给周人。这种解释有天道-人道的公平,谁叫殷人失德了呢!”(《论中国文化基因的形成》,原载《国际儒学研究》第6辑)

[26]《尚书·泰誓中》、《国语·郑语》史伯引《泰誓》。

[27]《左传·僖公十五年》。

[28]《国语》的内容虽然涉及西周末期、春秋两个时期,但以春秋时期为主。

[29] 收入高亨先生的《周易杂论》,有齐鲁书社1979新版。

[30]《观堂集林》卷十《殷周制度论》。

[31] 参见拙文《生命结构与和合精神——周易哲学论》,《社会科学研究》199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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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是中国南方文明文化的思想产物
B,道家是中国南方文明文化的思想文化产物

讨论了儒法道统在中国秦汉时代的兴起和结合的历史缘由以后,我们就已经可以反对称的梳理出道家在中国秦汉朝时期中的发展脉络了。

目前,人们公认的道家宗师是老子,“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桞,周守藏室之史也。……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苦县,最早隶属于陈国,陈国被楚国吞并以后,苦县归属于楚国,其地理位置大致在现在安徽毫县与河南淮阳一带,距离商朝故都商丘和彭城(既现在江苏徐州)很近。

老子的故乡,是中国长江以北地区和黄河以南地区的交汇处,他本人是周王朝的史官出身,他“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说明老子是个沉醉于问题研究的思想家或者科学家。我前面说过,中国古代的史官往往与研究天地自然规律的天官是相通的,所以,以老子这样为首的中国早期道家学者,均有个重要的学术特点,就是他们大多是以天地自然经验知识,去诠释社会政治中的各种现象。老子当年建立的这种从自然伦理原则去讨论世界规律的的社会学观和政治学观,并不是突兀而来的,而是与商周以来的思想文化学统有相当的关系,特别是和中国历史上的彭祖的思想学统有相当关系。

中国历史上,人们常常把老子的学统和彭祖相联系,这正如孔子所说的那样,“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论语·述而》,孔子这里所说的“老”,当然是指的老子,“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当时,北方贤哲的孔子,在涉及到自然伦理原则的问题的时候,是要请教老子的。而孔子这里说的“彭”是什么意思呢?笔者认为,应该是指的当时在春秋时代尚很有影响力的中国另一思想家“彭祖”。这就是说,至少在春秋时期,当时的中国学人还非常习惯引证彭祖的思想道统,他就相当于今天人们一谈中国思想文化就要谈到孔子和老子的那样。所以,我们今人研究中国道家思想文化传统,应该高度注意到彭祖的思想道统。

彭祖,实际上是指他是“彭”号属地之主的意思,他本名叫钱铿(注:“钱”为双音字,发音为qian和jian,汉字又写作“籛” ),中国古代史书中关于他的记载不少,特别是道家学者对他的思想讨论得最多,但是,这些学者却又都没有清楚说明他是哪里的人,只是记载了他是商末大夫,曾经因为军功而封地于彭城,即现在的江苏徐州地区一带,人们称他曾经对江浙一带的农耕水利建设作出过杰出贡献。彭祖的遗迹,现在分别存在于江苏徐州、浙江、福建武夷山和四川的彭山县一带,他生前主要的活动区域和思想影响区域,是在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

《山海经·海内西经》记载:“开明东有巫彭”,这里说的“开明”,应该是指的上古时期四川的治水和农耕领袖“开明氏”,开明氏治理水患和发展农耕的地方,就在现在四川的湔(音qian和jian)江流域和岷江流域,四川的这两条江,是连在一起的,这里又是大禹的故里之地;非常有趣的是,现在,浙江有钱江,福建武夷山有闽江;这样的情况,恐怕不是巧合,而是说明当时同属于长江大流域的四川和江苏、浙江和福建,在历史上是有治水农耕经验交流的,这样的交流者,很可能就是彭祖。那么,彭祖究竟是哪里的人呢?

根据一些史书记载,彭祖后来辞官,带领他的几个妻子回到四川彭山一带修炼养生术,所以,后人又称他为800岁长寿老人,从而使他在中国民间中成为了一个“神仙”人物,马王堆汉墓中,就出土了《王子巧父问于彭祖》的养生文本,这说明,汉朝初期,彭祖对人们的影响还非常的大。近代,四川有人考证,商周时代的四川地区的记数习惯是将一天分成为昼夜两等份,一昼一夜又分别有早、中、晚或者上、中、下三分,所以,一昼夜的一天就合成为6数时辰,一个时辰为一岁,如此计算,彭祖的800岁,其实就应该是133岁。笔者曾经对四川彭山县仙女山,即相传彭祖的隐居地进行过实地考察,认为,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彭祖的祖国之地,因为,周武王讨伐商朝的时候,曾经联合四川地区的“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史记·周本纪》)共同攻击商朝,这就是说,商代,四川地区是有彭国的,而现在四川都还有“彭山、彭县”及其“天彭”这样的地名和山名,所以,笔者判断,彭祖很可能就是商朝时期四川的思想家和水利农业专家,他曾经在商朝末期到过江苏、浙江和福建一带,帮助过那里的人发展水利农业,并传播了自己的道家思想,老子,应该是彭祖思想的传承者之一。

更为有趣的是,现在四川彭山县和仁寿县的交接处的莹华山一带,至今还流传着“老子骑白马,擂鼓响莹华,反手借一卦,水倒三十里”的上古顺口溜,说的是老子后来西出涵谷关,就来到了彭祖故地隐居了,并通过彭祖在本地的治水农业的实践经验,而丰富发展了道家思想,从而又给四川留下了一笔宝贵的道家思想财富。从历史上看,道家思想流行地区主要是在长江流域一带,其中,又以四川的道家思想传统最甚。

根据1993年发掘出的郭店楚简中的老子文本看,“老子”的言论在战国末期尚非常的简单,内容也主要是治国理论,文本中也没有那么多我们现在看到的老子文本中的自然伦理内涵,而根据1972年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发现的“帛书老子”看,其和今本老子进行对比,除了只分了上下两经且没有81章分段以外,郭店本老子和今本的《老子》的内容则基本上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呢?其实,通过这些版本的对比,我们可以发现,秦汉两个王朝在开国初期都分别对上古时代遗留的各种异型文字的历史资料进行过大型的整编,秦王朝的“焚书坑儒”自不必说,即使是汉朝,那也是“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汉书·高帝纪》)。由此可见,我们今天看到的许多上古文本,其实都在秦汉进行过整编,这就是说,秦汉,已经为我们后来的思想文化传统奠定了基本的模式,所以,今人研究中国传统思想文化,那是必须对秦汉历史进行仔细分析的!

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使我们今人已经不熟悉彭祖思想的呢?笔者认为,这可能和以上说的四方面情况相关,一是彭祖所遗留的言论文本在春秋战国时代因为战乱而大量遗失;二是秦汉时代整理以前各诸侯国的各种异型文字文本的时候,一些人已经不认识上古文字,于是造成了对彭祖思想言论文本传承的断裂;三是彭祖的思想可能已经融入到了象老子或者其他天官,史家、阴阳五行家和养生家等这样的黄老道家学者的文本中,所以,彭祖这个上古道家人物,反而逐步为大家所遗忘了;四是四川历史上习惯以“图语”表达文化意识,四川历史上虽然有战国早期的“青川木椟”文字 ,但是,这样的文字仅仅在川北流行,并没有传播到全川,所以,四川历史上没有自己系统的文字,这是四川之所以“图语”发达但是文字历史不发达的原因。其实,彭祖这个上古道家和先秦老子之间的关系,就好象是孔子著作的“春秋”和后来的左丘明著作《左传》的情况一样,现在,就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孔子著作过春秋了,因为,孔子的“春秋”毕竟没有流传下来。

中国汉文明文化的主体,主要是在周秦汉三个朝代中奠基起来的,周、秦、汉三个王朝都属于西部政权,周王朝在历史上与蜀地文明有很深的渊源,“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 :‘远矣西土之人 !’武王曰:‘嗟!我有国頉君,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王曰 :‘古人有言,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殷王纣维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昏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奸轨于商国。今予发维共行天之罚。”(《史记·周本纪》)。这就是说,历史上著名的周武王的牧野之誓,也就是周王朝武力讨伐商王朝和事先制造的一套夺取天下的理论,与他当时联合蜀地文明文化的情况有很大关系。

周王朝后期,中原发生诸侯混战,蜀地王侯则率先称帝,整个战国时代,四川地区各部族方国一直都没有参与中原战争。当中原打的一塌糊涂的时候,四川在各方国帝王的带领下,正在大搞农田水利建设,都江堰水利工程和成都平原上大规模的自流灌溉的四季耕作型农田,就是在中原战国时期所建设成功的。同时,蜀地在这样的各方国之间争相发展经济生产的形势下,由最具有水利农业成就的蜀王杜宇和鳖灵而完成了统一大业,使四川成为当时中国最富裕和安居乐业的地区,这样的通过经济发展的和平方式而完成统一大业的历史经验,完全和历史上传说中的夏禹王朝的建立模式一模一样!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和平发展一统的国家文明文化模式。四川历史上的这种通过发展水利农业经济去统一安定国家的历史经验,后来成为了中国政治历史中的重要国家建设经验传统,这,不仅仅是现今中国思想文化文明中的一笔巨大财富,对于中国将来走向世界参与世界一体化建设,还有着重要的借鉴价值。

秦国因为建立在周原故土上,也就是建立在现在的陕西风翔、咸阳和甘肃天水一带,这一带与四川接壤,所以,秦国后来派遣使者到四川,封王子辉为蜀侯,这样,蜀国和秦国成为了一体,但是,蜀国还有相当的自决权。公元316年,由于蜀侯事母不孝,秦国借口此事而派遣大将司马错伐蜀,司马错彻底击败蜀王的地方,就在我前面所说的彭祖的故地彭山一带,这样,蜀地后来就完全纳入了秦国,成为了秦国的一个郡,而李冰就是在之后到四川继续扩修都江堰的。由于蜀地经济本来就十分发达,秦国统一蜀地以后,实力大增,几十年以后,秦国依靠四川的经济实力和自己的武力而统一了中国。

秦国时代,干了几件文化上的大事情,一是将篆书文字改变成为了隶书文字,二是大量整编了历史典籍,该时期中,许多文本的理论性大量升华。秦国这样的文化功绩几乎奠定了后来2000多年的中华文明文化的基础,而这样的文化建设功劳,一定和蜀地文明文化有直接的关系。别的不说,四川当时就出了一大批文字语言专家,易经的地位也在秦王朝时期大幅度上升,中国现在的按照八卦方位排列的五笔字型的方块汉字,也是产生在该时期,即使是吕不韦的《吕氏春秋》,也是在蜀地撰写成书。这就是说,秦国的早期的国家意识形态,之所以出现了黄老道家和法家的结合,实际上就是秦国这段历史孕育的结果,因为,蜀国历史上有丰富的黄老道家思想文化传统,而秦国则有韩非和李斯这样一批强权法家人物的思想传统。我现在梳理出了这段历史,人们就不应该对秦汉时代之所以会产生黄老道家和法家结合的情况感到奇怪了,因为,历史本身是有必然性的,并不是象我们今天一些人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中国历史上的许多国家意识形态的形成,往往不是个人可以作用的,而一定和历史本身的发展逻辑和惯性有相当的关系。

中国汉王朝的建立,那当然就不用多说了,汉王朝本来就是建立在蜀地文明文化基础上的,所以,长期以来,中国民间常常习惯将蜀与汉联系在一起称呼为“蜀汉”,也就是这样的历史渊源所致。

蜀汉的历史,同样是汉朝前期之所以选择黄老道家和法家结合的国家意识形态的根本原因,现在的人们注意到这点,同样十分的重要。但是,随着汉朝中央政权不得不面临更多的北方问题和中央政府机构逐步的东迁,汉朝后期,特别是在东汉首都移置到河南洛阳以后,中国的国家意识形态就逐步开始北方文化化了,这,也是一种历史需要和必然;当然,中国当时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国家意识形态的北移,最终还是因为当时的地理原因造成的,如果是现在这样的电子信息化时代,可能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北移了。

汉王朝的中央政权机构虽然在后期逐步的东移,而且,“白虎观会议”以后,中国的儒家道统和法家道统形成了新的组合意识形态,黄老道家逐步的退出了国家意识形态主流位置,但是,蜀地的黄老道家思想道统并没有因此而消失,恰好相反,他们在民间大力发展和宣传自己的价值理论观,到东汉末期,也就是在126年--144年间,张良后裔张陵在四川大邑县境内的鹤鸣山地区和都江堰青城山地区创立了中国本土宗教的道教,道教,是中国本土中唯一的宗教文化形式。道教的出现,使中国道家文化寻找到了传承自己和继续发展自己的具体形式,这样,又在中国历史上,甚至在人类历史上,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家”与“教”平行发展的文化模式,这样的“家”与“教”的发展模式,使得中国的思想文化学派和宗教形式可以在不破坏自己的基本形态的情况下,各自发展和更新自身,从而使中国历朝历代的许多思想文化成果得以长期的传承,同时,这样的“家”与“教”的平行发展模式,使得中国从来就没有成为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形态,使得中国的思想文化具备了对待结构性的自我更新和修复的机能。中国的这种学统中的“家”与“教”的平行模式,是非常先进的,所以,笔者判断,中国这样的学统和道统模式,可能会在将来普及到全世界,对于解决世界的宗教矛盾和文化冲突问题,会作出自己巨大的贡献!

中国的道家文化主要存在于中国南方地区,这,是个不证自明的问题,所以,笔者这里不做过多的论证了,大家只要去看看中国道教的道观情况就知道了,中国南方的道观远远多于北方道观,道文化是以自然天地和世俗为自身研究对象的,他们不能够脱离自然生态幽雅的环境条件,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道教后来之所以发展有一定局限的原因吧。

但是,这里也需要强调一点的是,蜀汉文明文化虽然后来退出了中国政治主流意识形态位置,而自蜀地自产生道教文化以后,他们则通过自己的宗教文化形式,大量传播了蜀汉思想道统,特别是三国以后,主要由蜀地道教制造和传播的蜀汉刘关张的三结义、诸葛亮的智慧、赵云的神勇,关羽的忠义信神灵形象等,均代表了汉正统的历史文化形象,他们这些形象,在应对晋唐之间的“五胡乱华”和佛教入主中国历史中,在应对元清朝时期少数民族皇权的历史中,都起到了凝聚中华汉文明文化正统的重大作用。所以,晋以后,蜀地与中原一带就正式出现了祭祀关羽的祠堂,其实,当时人们之所以祭祀关羽,就是给汉人树立起了一个忠诚于自己汉文化正统的楷模。到了宋朝时期,中国再次出现汉文明文化危机的时候,宋士大夫们便将关羽抬高成为了“显烈王”和“义勇武安王”了。元代,蒙古皇家为了体现大中华一体化的决心,将关羽封为了“显灵义勇武安王”,明代,朱家皇帝封关羽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到了清朝,满族皇家同样为了体现大中华一体化的决心,而开始将祭祀关羽纳入到国家性的要典中,不仅关羽得到了“武帝”尊号,还与孔夫子圣人并列,这样,关羽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武圣”了。中国历史上,“关帝庙”绝对不少于孔子的文庙,关羽所代表的忠诚汉文明文化正统的形象,曾经为中国连续传承自己的汉文明文化传统,做出过杰出贡献,也对中国人的价值观有着巨大影响作用。综上所述可知,蜀文明文化虽然退出中国官方意识形态近两千年,但是,它又一直在积极的作用着中国文明文化,这也反映出了蜀地中的道家文化传统有着异常的坚韧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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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道家与自然三分法
中国新道家与自然三分法(点计数: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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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云川 http://www.pen123.net 2001-11-24 12:07:51 士柏咨询网

董光璧先生在《中国文化报》(98年10月)以《当代呼唤新道家》为题,作了一席科学人文主义的重要发言。董先生是中国自然科学史方面卓有见识的专家,又是中国科学人文主义新启蒙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之一。董先生在发言中,首先提到了“新道家”的说法。因为道家思想是中国本土文化,为区别于西方人对道家思想的理解,我们称具有中国特色的新道家为中国新道家,简称新道家。
新道家应是相对“旧道家”而言的。从其同一性说,道家是共同的,主要表现为对以老庄为代表的自然道德、天道精神的文化认同感,是谓“玄同”。由此区别于认同孔孟的新儒家、认同墨荀的新墨学及其它世界宗教哲学等。从其差异性说,道家又有新旧之别。新旧对比有三层含义,表层为时间上的今古之别,中层为体系上的广狭之别,深层为精神上的高下之别。
自老庄著书立说、创立道门以来,自然道德思想分别在汉初、唐初、明初被当时在上者所重视并付诸实践,那时的道家在今古、广狭的层面上,自然是一次比一次“更新”,每一次也成就了天下太平的盛世气象。可惜每次以后都是人亡政息,传之不远,很难体现出自然道德“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的理想要求。这就是说,仅有今古、广狭的更新是不够的,更重要的还是精神上的高下更新。

《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能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

《易传*系辞上》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这里,“若存若亡”,就是仁、义、礼、智者根据个人的好恶或者利害关系,对天下道义进行断章取义加以随意取舍乃至于歪曲利用。喜仁义者只取仁义,好礼智者只取礼智,完全不顾天下道义的全面性要求。所以说仁、义、礼、智(知)者,中士之道也。
普通老百姓不知什么是抽象的“大道”,因为听不懂圣人所说的大道理,往往只会大声嘲笑之,所以圣人君子的自然大道,在世人间要成为显学广为流行一般是很少见的。这就是所谓的“高下之别”。
指出这一点很重要。在严格意义上,对于具有超时代意义的道家思想来说,古今、广狭之别是不足以说明真理问题的。先师老子说过:“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顺众父”,“大道?兮,其可左右也”,“道之出言也,曰:淡兮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既。”只有在“用”的实践过程中,才能实现大道的巨大功用和无穷价值,人们也才能真正体会到自然大道的伟大之处。因此,实践既是真理之根,又是真理之果。用当代中国的邓小平理论来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毛泽东指出:“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是称古今中外辩证法。这是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也就是真正的新道家精神。显然,仅有古今、广狭之别,实不足以体现出道家思想在真理问题的独立精神。
董先生指出:“新道家被呼唤,主要是以人与自然关系的严重异化为背景的。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一种提倡‘科学人文主义’的新启蒙运动产生了。”那么,什么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呢?
一般来说,人与自然异化,科学与人文异化,东方与西方文化异化,自然秩序与社会秩序异化,大致是同位相伴的。《易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从根本上说,就是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个方面去说明,可称为“天人合一”。这是一种阴阳二分法。
仅有阴阳二分法,还不足以说明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进而诉诸于自然三分法。通常说来,全部世界可区分为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精神三大领域。由此相分,人类认识世界的科学,又可区分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三个方面。按中国道家的老庄话语,就是文化天道、经济地道、政治王(人)道这三大类。这就是自然三分法。
按自然三分法的要求,自然界就是身外自然,对应于天时之文化;人类社会就是身际自然,对应于地利之经济;思维精神就是身内自然,对应于人和之政治。这样,人与自然关系是否异化,就可以被明确地揭示出来。显然,中国文化中的“自然”,不是西方文化中的“自然界”同一语,表现为中西方传统文化的差异。
其实,自然三分法与阴阳二分法是可以互化的。因为“仁者见仁,知者见知”难以两全的同一特点,可以归并为中士之道。就是说,人类社会和思维精神,归并为人类社会即“人”,自然界就是所谓的自然即“天”。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归并为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因具有独立性而单列出来。仁、义经济之地道与礼、智政治之王道,归并为帝(地)王模式,也称为经济政治学。中士之道就是所谓的名利人道观。
由此可见,自然三分法,实际上蕴含着两个层次或两个方向的阴阳二分法。在纵向上,是上士之自然天道观对中士之名利人道观的高下之别。在横向上,是仁义对礼智、地道对王道、经济对政治、右阴对左阳的两极相分。人类历史上的一切社会震荡,均不过是这种横向上的两极张力变化所致。若要“保持两极张力”并且避免发生社会震荡,则非要求这种横向的转移变为纵向的上升不可。这就是“当代呼唤新道家”的人类历史发展规律。
老子指出:“国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就是说,天下有四种基本力量,王道政治是其中的一种。王道政治以地道经济为本,地道经济以天道文化为本,天道文化以实践真理为本,实践真理以自然世界为本。
所谓“人与自然关系的严重异化”,不正是指中士之名利人道观违背上士之自然天道观,不正是指仁义礼智之伦理道德违背自然道德之天理天条,不正是指名利之徒违背实事求是原则、政治经济实践违背真理文化的科学指导的“叛道”行径么?正如恩格斯所说,这首先是人类的妄自尊大和胡作非为,随后招来的自然因果循环大报复。“不知常,妄作凶”。
这里,“科学人文主义”的概念,与我们通常所说的科学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无疑是一致的。两者都是要求用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来指导或规范社会经济政治力量,兴利除弊,使两者和谐共进造福于全人类。两种概念的微小区别,就是理论创新之文化革命对经济政治之体制改革。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应当有两种诠释,一种是旧的封建主义的政治文化相结合,另一种是新的共产主义的经济政治文化的可持续协调发展,后者又称为“天地人合一”。我们当代中国的新道家,当然是义不容辞地以辞旧迎新为天下之己任的。

二00一年十一月二十日改
(字数统计:2,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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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大家严君平--谈谈严君平对中国道家思想的发现与贡献
老庄大家严君平——谈谈严君平对中国道家思想的发展和贡献




说起老子和庄子,大家非常熟悉,但是,他们毕竟是战国时代的人,他们的学问是通过一些什么样的人去鸿扬发展的呢?中国浓郁的道家思想社会文化氛围又是通过一些什么样的人去培育和形成的呢?这就是说,如果没有一批推崇老庄的人做了大量的宣传和解释工作,老庄的思想恐怕在传播上还是有问题的。

老庄在历史上是否真的有其人其事,这一直是个历史悬案,根据1993年郭店发掘的公元前300年左右的楚简本来看,这些古竹简中有《老子》,但是,却没有后来据说同样是上古典籍的周易和庄子等文本。当然,我们不能够仅仅根据郭店本的情况就可以断定历史上没有庄子这个人,但是,在许多秦汉时代的名家中的文稿中,都是不提庄周及其庄周思想言论的。现在我们看到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到是附带提了一下庄子,说他是蒙人(现河南商丘一带),曾经被楚威王邀请为相,庄子拒绝而终生不仕,庄子之学本归于老子,著有十万余言,他是隐士。

庄周名声鹊起,并与老子、易同时成为三玄之学,是在南北朝这近200年的时间里。如果说南北朝之前,庄子是否是真有其人还是无可考证的话,到了南北朝以后,人们就不再怀疑是否是有庄子这个人了,但是,从唐代开始,关于庄周究竟是谁的争论一直就是存在的。比如,说庄子著有十万言,但是,庄子的内篇,也就是据说是庄子自己的作品,则仅仅有二万多字。那南宋初期的蜀人张行成则有点不客气了,他在《皇极经世观物外篇》中揭发说:邵子(邵雍)曾经说:若无扬子天人学,安有庄生内外篇,以此知庄子外篇是邵雍门人所为。这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是庄子的内外篇,实际上是北宋时期的邵雍和他的学生根据扬雄的学说原理编造的。

张行成这个说法可以说是对庄子之学的一次天大的揭底,也对邵雍治学学风有鞭笞之举,按照中国历史上的惯例,这300年内的历史,往往都是众说纷纭的,何况这邵雍距离张行成也不过就百把年时间,且南宋初期追随邵雍的门人还是非常多的,那朱熹也算是邵雍的追随者,但是,非常奇怪的是,自张行成这个说法问世以后,就从来没有人去反对过,看来,张行成的说法是可靠的,因为,张行成本身就是易玄之学的大家,他的学术水平应该说不在邵雍之下,他大概是看到了庄学和邵雍之学中的窍门了,所以,即使他批评了邵雍和其门人是借用了扬雄的学术思想编造了庄子,其他的人也从来没有对此提出过非议。华山剑专门提出这桩历史上鲜为人知的学案,应该是发人深省的。



如果我们要再往下追究,就会发现,历史上关于庄子情况的记载,与西汉时代严君平的情况记载几乎是重复的。如果说庄子和庄子之学是否是真的,还一直无可考证的话,那么,严君平就是确有其人了,他是西汉末期的成都人,本名庄遵,字君平,后来汉书忌讳汉明帝刘庄的名,才将其改名为严遵,他一样是隐士和本老子之学,著有《老子指归》十万言,他也一样曾经被人邀请出去作官,被他拒绝了,他终身不仕,以卜筮和授易老为生,严君平生前生后也都一直被人称之为庄子。严君平是扬雄的老师,扬雄从小随严君平学习易老,扬雄成名之后,由于扬雄的推崇,严君平学说开始在中国各地流传开来,甚至影响到了后来道教的产生,象道教中的“太上老君”神位,恐怕多半与川人崇敬严君平有很大关系。这就是说,我们现在说的庄子,恐怕多半是严君平和庄周这两个人的融会形象,甚至有可能就是人们根据严君平的事迹编造的,而庄子之学,则应该是庄周、严君平、扬雄这三人学术思想的融会表达。

从现在概率学的角度看,历史上的庄子和庄遵如果是两个人,那就不可能有这样多的雷同,而他们既然有这样多的因素的雷同,那么,从概率统论上看,就应该是一个人。

早在西汉时期,中国思想文化界就有“齐鲁学”与“蜀学”的说法,其实,所谓的齐鲁之学,就是儒学礼仁等学说传统,而蜀学传统是什么?西汉之后应该是很明白的,就是严君平和扬雄的学说传统,也就是关注自然和人性本质本性研究的学统。历史上的一些典籍,常常把西汉前的蜀地描绘成为荒蛮之地,那是当时一些中原学士的自我中心表现,不足为信,现在从考古上就可以发现,四川在夏商周秦五代一直是中国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之一,自周秦并入中原文化系统以后,蜀地一直就沿袭着自己的学术传统,从而形成了中国思想文化中的“蜀学”学统格局。应该说,严君平和扬雄是西汉时期所涌现出来的两个带有明显蜀学传统的人才,他们的学问后来一直对中国的各种文化现象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影响。蜀学文化的特点究竟是什么呢?就是“没有固定的特点”,蜀学者大多具有实用文化倾向,并不拘束于某一学派的学理,而是注重从实际和实用的角度去治学,当然,蜀学这样的学统,与蜀地人重视人的生产生活的质量建设及其治水水利建设传统,有很大的关系。蜀学者大多是易玄家,情感上倾向于道家文化,但是,他们也并不排斥儒学等其他文化,具有融会百家和自我发展创新的明显学统表现。由于蜀地是汉文明文化的主要发源地,蜀汉本为一义,所以,说中国汉文明文化的中心文化学统是蜀学,并不过分。

汉唐时代,齐鲁之学就在事实上衰亡了,蜀学也因为元明清三代的朱熹官方理学的兴起,而遭受了很大冲击,但是,蜀学学统并没有因此而灭亡,其还是通过各种文化形式而苟延残喘的存留了下来,只要大家对中国思想文化稍加梳理,就可以发现,自元以降,不少的人和他们的学问还是自觉和不自觉的继承了这样的蜀学学统的。



老子的道德经问世以后,注释家汗牛充栋,但是,却只有严君平一家的《老子指归》是再发挥之作。《老子指归》不是那种注重词语考证和词语新解的注释书,而是严君平在自己掌握了老子的思想精髓以后的一种自我发挥,可以说,《老子指归》本身就已经算得上是“经典”了。

严君平本是临邛人,生于富饶的川西南平原,他的家乡是中国最早的水稻文明地区,该地有丰富的天文和水利学传统,严君平年轻时代外出学道,学成以后,在成都卜筮为生,后到都江堰地区一带教授易老之学,追随者不少,他的学说在整个川西地区有很大影响,特别是在都江堰和青城山地区有很大影响,扬雄就是这个时期随严君平学道的。东汉末期,道教也就产生在这个地区中,所以,应该说中国道教的产生,与严君平的思想和作为有很大的关系。

《老子指归》,又称之为《道德真经指归》和《道德指归论》,这部书,是例举一段老子的言论,便由严君平根据自己的理解自由发挥讲述,从结构上看,这应该是他的学生根据他的讲课言论所整理出来的著述。严君平在《老子指归》中着重讲述了人的认识的主体问题,详细的说明了世界与人的生命主体是相互作用的一组关系,他的这样的思想,可以说比那法国的笛卡尔在《方法论》中提出的“我思故我在”要早了1600年,这也是为什么受严君平影响很大的蜀地相对崇尚人的自由和开放的原因之一,也是道家和道教的主要思想之一。

《老子指归》在历史上有很大影响,特别是在南北朝和隋唐时期有很大影响,其对中国禅学的产生也有相当大的作用。但是,由于宋代曾经出现过孟子和扬子谁高谁低之争,也就是当时的思想文化界在除了推崇孔子老子之外,在扬雄和孟子二人的评价上出现了争论,当时,朱熹是属于反对扬子而推崇孟子的一派,他认为扬雄仕王莽是卖汉,而且,扬雄在学术上不儒不道,倾向黄老,所以,朱熹编著四书,把孟子编辑进去。后来,随着朱熹理学的兴起和四书在科举中的应用,孟子学说崛起,而扬雄学说则被挤出了正统。这样,严君平的学说也受到连累,在元明清三朝少见了,特别是《四库全书》在收集《道德真经指归》的时候,编辑者认为这书可能是后代人伪造,这样,就使得《老子指归》更为人鲜知了。但是,1973年马王堆老子帛书的问世,可以说是为严君平洗去了这一冤屈,因为,《老子指归》中引用的老子言论,都与帛书老子相符合,所以,该书的确应该是严君平作品。

严君平的学说在汉唐宋时期,对许多道家人士和易玄大家的思想都有影响,经过元明清三代的沉寂,现在,许多中国习道之人,又重新开始发掘《老子指归》中的新论。严君平学说的最大特点,就是自由伸展,读他的书,就能够感觉到他的思想是非常开放自由的,思路特别的活跃,读他的著作,我们常常有种在看现代科学哲学理论书籍的感受,既深邃,又无拘无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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